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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水星(6)
作者:两只陈橘 阅读记录
应该没有人能是面面俱到的吧,除非是她这样装出来的。
在王思琪极度坦诚的情况下,温迟迟偶尔会为自己的“面面俱到”感到愧疚。
日子在这样偶尔的失语中继续,那年还没有微信,也不像后来,人们能有在一个群里就可以向全世界坦诚的机会。
再怎么出乎意料再怎么不情愿,文理分科这件事还是终成定局,红色章印落下,即使在看似崭新的世界也还要继续生活。
新的课表上减少了所有副科的占比,又增加了几节英语课和数学课,温迟迟依旧还和从前一样是六班的英语课代表,时而替老王代发一些试卷。
明明是相邻的两个班,可能是因为教室隔着一个拐角,也可能是因为她不喜欢走那边的楼梯,很长一段时间,温迟迟居然再也没有见过李槜。
原本故事可以就到此为止了,萍水相逢,或许算是惊鸿一瞥,但也可以迅速被青春喧闹掩埋。
毕竟试题册上从来不缺值得埋首的题目,父母的战火可以在意想不到的时机烧过来,耳边时不时有离奇或中规中矩的八卦……
温迟迟永不缺少忙碌的青春期依旧像一杯来不及沸腾的茶,经不起仔细品尝,可远远放着也不至于让人摔杯,她时常游离在外,但也能很好的隐身人群。
所谓足以打乱人生的意外,更应该像存在不知名某时某刻的一场梦。
可就在温迟迟即将忘记的时候,李槜突然以一种她完全无法抵抗的方式,重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那是高二上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第4章 第四条金鱼
“何必有心或无心,刻下鲜艳又凋零的纹理。”
——杨丞琳《脸孔》
*
晚自习用上,9个科目挤在两天考完,装书的收纳箱被搬到走廊又重新搬回教室,温迟迟在第一考场写完一整支新的碳素笔。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开始。
原本应该是文理分科之后的第一次考试,如今只是平平无奇,课照旧往前上,温迟迟在大课间替英语老师收早上的听写。
英语老师深谙松紧结合原则,她确实要求了要把听写上交检查,但也留下了可以操作修改的空间。
大课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这次没好好记单词的学生改出一个贴合自己一般水平又不会挨批的合理分数。
“温迟迟你能不能稍微等一会儿啊,我这儿还有点没改好。”
诸如此类的声音此起彼伏,左上角收听写的书堆停在某个厚度后就不再往上加,温迟迟找出下节语文课可能要用的课本,全都很好脾气地回应,并表示自己完全可以再等几分钟——
同样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
大课间的广播体操音隔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传到教室,被各种喧闹声轻易盖到快只能听到电流尾声。
已经立秋,滴答的雨季再反复几天应该就到尾端,宜兴从来不下雪,今年剩下的、能够像这样顺理成章在座位上不动弹的大课间已经屈指可数。
“我去接水,要给你倒一杯吗?”英语是王思琪的强项,她早早就把听写本递给她,这会拿了杯子起身,准备去楼下。
温迟迟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半沉,于是摇摇头:“你吃早餐了吗?”
今天早上下雨王思琪来的晚,温迟迟有轻微低血糖,一般时候都会记得往包里装些小包装的糖或者面包。
王思琪见她要给自己拿,赶紧制止,眉眼间略微狼狈:“吃了吃了,早上就因为吃早点才来晚了。”
这么会儿功夫,听写本已经有挺厚一摞,温迟迟点点头,自己拆了一颗薄荷糖含,在王思琪走出教室后估摸着数量已经差不多,拿起那叠本子来数了数,抱着走出门外。
教室在三楼,细雨顺着风飘进来,斑驳着绿漆的栏杆上挂满水珠,走廊难得寂寥,窗台边挂满雨伞,残留的雨水绵延落下,把灰色的水泥地氤得接近黑色。
踏过两种不同色调的长而曲折的分界线,左拐,没几步就走到办公室,温迟迟嚼碎口里的薄荷糖,打了报告。
“都收齐了吧?”英语老师的工位就在靠近门的地方。
“齐了。”温迟迟应一声,目不斜视好让自己能够忽略另一边的声音,然后把本子放在桌上空的位置。
英语老师正在写教案,匆匆略过一眼:“行,点过就行,你先回去吧……”
“哎温迟迟,你过来一下!”英语老师话还没落完尾音,坐里面的陈方回过头来看到她,先喊出声。
口腔内壁是薄荷糖留下的凉,正要抬脚的温迟迟被刺得心脏落了一拍。
她视线跟着脚步移过去,老王位子边还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这边,听到声音也没转过来。
他没穿校服,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和同色运动裤,身形挺拔落拓,很高的个子。
她其实一进来就已经看见他。
“恰好你过来了,也省得再麻烦。这样,你帮我把听写本拿了发下去,哦还有月考试卷的答案,放试卷上面了,你一块儿拿过去,上课让课代表念一念先改着,我待会儿有个小会儿去的晚点。”
不同于老王,陈方丝毫没有中年发福的迹象,个子中等,看起来也要更温和。
他既是五班班主任,也是两个班共同的物理老师。
陈方工位在墙角,试卷放在靠里的桌子上,温迟迟再次刻意忽略余光中比陈方高出一个头的身影,和尘封过一段时间却依旧眼熟的侧脸,试图从那个人身后绕进去。
教师办公室是教室改的,座位间隙本就不大,隔壁工位是语文组的老师,地上摆了一摞厚厚的作文材料。
这么一来,再怎么往旁边避,还是不可避免地和烟灰色衣角擦身。
又是很淡的阳光味,和雨水混在一起。
温迟迟捏了捏手心,大脑像冗长待机后的重启,还没来得及在心里铺陈出那个结论,一步未迈完的距离,陈方已经在抓紧时间继续刚才未完成的训话。
“李槜,陈老师知道你以前在省实验也就是尖子生,入学成绩也确实完成的很好,但既然你来了我们班就得遵守我们班的规矩!你这语文成绩连及格线都还差着十分就算了,那八分的古诗填空呢?你就填出来一分其他都空着是什么打算呢?!”
这是替语文老师训人来的,说实话,挺不留情面的。
看上去再温和也是高中班主任,训起人来照样狠。
李槜倒还是像上上次在他家里撞见时候的脾气,不说话,但也没什么不规矩的动作。
就,乍一看反正还挺诚恳。
虽然感觉漫长,但确实只是短得不能再短的距离。
桌上应该是新印的试卷,还带着微不可查的温热气,温迟迟低垂着眉眼,好不容易把所有纸张捻上指尖。余光里,那双看起来就很贵的黑白配色的运动鞋边缘溅上雨天的泥水点。
李槜。
铅灰色字迹歪歪扭扭。
温迟迟在脑海中不自觉地、抑制不住地,又一次写出这个名字。
陈方扬了扬成绩单,像是猛然想起什么,又像是心血来潮:“哦对了,这是温迟迟,你知道吧?就成绩单上第一个,年级第一,多好的孩子啊……”
办公室的窗户没关紧,透开一条缝,风一吹,怀里的试卷被卷起带着尖角的白浪,温迟迟顾不上突然被咬到的舌尖,赶紧抬手按住。
外面有老师催了一声,陈方起身,把保温杯抱在怀里,最后朝着温迟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叮嘱了一句:“这是隔壁班新转来的同学,叫李槜,以后有什么事儿你帮帮他,可以吧?”
突然被点名,一直试图把自己当成空气的温迟迟只能扯动僵硬的脸颊,露出一个平缓的微笑,抬头,如期对上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
就是没什么情绪,平静得像风吹不动的池塘水面,好像对面是个陌生人——其实本来也就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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