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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里(54)
作者:东以野 阅读记录
谢平城与谢檀烨近两年苦心孤诣钻研演绎,见此情状一人端水一人取药,开始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温水送服特效药,谢际中的脸色慢慢恢复如常。经过此番折腾,精力所剩无几,他必须尽快把该嘱咐的事办好。
谢际中颤抖着伸出那只皱纹遍布的瘦弱手掌,牢牢扣住谢冯笙的腕骨,“冯生,我知道你现在主意大了,管不住,但是我还是想趁着没彻底闭眼,把该说的话再说一遍。”
“我知道,你恨我,恨你爸,恨谢家。”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是,不管你承不承认,在外人看来我们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能因为私人恩怨,影响整个集团的发展,那样走不长久的。”
谢冯笙正襟危坐,眸色幽冷,手中握着刀叉专心致志切割牛排,未将多余目光分给直勾勾盯紧他的众人。
半晌过后,他将刀叉轻轻搭放在青花瓷碟,指尖捏住餐碟边缘,拖动着移到麦穗左手旁,“别愣着,快吃。”
“祖父,您多虑了。”
佣人递来湿毛巾,热气腾腾,他优雅接过,漫不经心地擦拭每一根手指,“我的性格您了解,绝对不会让公司的整体利益受损。”
言外之意便是,其余的事情,你别多操心。
众人面面相觑,默契缄默,谁也不敢出言打破此时安静诡谲的气氛。
谢际中长吁一口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我不是想要偏帮谁,只是前车之鉴摆在面前,谢家千万不能内斗啊。”
“时候不早了,您该休息了。”谢冯笙没有正面回应,摆摆手让勤叔送老人回房。
宴席至此,算是走到了终点。
麦穗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谢平城拍板都是胡诌。谢际中怕不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知晓谢冯笙的暗中动作,又自知时日无多,无法掣肘,把大家一齐喊来敲打劝说。
可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如果当年谢际中能有如今的觉悟,拦住利欲熏心的谢平清,一切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是现在,为时晚矣。
—
京郊别苑二层卧室内。
麦穗两手环胸,斜倚在通往花园露台的门框边缘。
明月皎皎,高悬于顶。厚重云层遮蔽繁星,将天穹渲染为深蓝色。
极目远眺,寂静寒山隐匿在朦胧夜色间。
十年前,麦穗从来没有幻想过有这样的一天,她会极具闲情逸致地站在这里,吹拂着轻柔晚风,欣赏如梦如幻的夜景。
脚步声逼近,她偏转身体回头,看到了去而复返的谢冯笙。
“原来你去酒窖了。”
“陪我喝一杯。”
来人一手握着红酒瓶瓶颈,另只手的手指间夹着两只高脚杯,朝她小幅度摆手,玻璃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麦穗了然挑眉,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我也正有此意,被你抢先了。”
浅淡液体沿杯壁滑入,汇聚成深红色,经月色与昏黄灯光折射,散发出摄人心魂的光泽。
麦穗握住高脚杯,捏在手中摇晃把玩,却始终不递到唇边。
“别耍赖,你这样可不算陪我喝酒。”谢冯笙嘴角噙着淡笑,用眼神示意麦穗尽快品尝。
一直拖延着也不是办法,麦穗无奈,只能小心翼翼地抿一小口。
下一秒,秀气的眉紧紧皱在一起,麦穗的眼睛半眯起来,表情痛苦地咂着嘴:“好难喝。”
谢冯笙笑出声,那双静若寒潭的眼眸带着掩藏不住的温柔,如同晴空暖阳,轻轻笼罩着在她身上。
其实麦穗的酒量很差,但因为喝醉后从没做出过出格另类的事,便没人知道她已经神志不清。
而谢冯笙之所以知道,也源于当年在山城短暂居住的日子。
彼时临近返程,镇长拿出珍藏多年的女儿红,在自己家中为他们送行。
麦穗作为临时向导,又能言善道,自然而然被镇长一起请去做客。
没喝过酒的小姑娘不知深浅,一杯接一杯地陪着往肚里灌,偏偏还脸不红心不乱,叫一众自称海量的老酒鬼甘拜下风。
原本谢冯笙也是这样认为的。
吃过饭麦穗便与他一起起身告辞。出了门,他特意观察了麦穗的行路轨迹。
嗯,是直线。
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直至走到分岔路口,两人因为住所方向不同,本该一人往左,一人往右。
只有几步路的距离,谢冯笙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将她送到了屋门口,这才转身往小旅馆走。
没走出两步,他便意识到不对劲。
一回头,果然,跟着一个小尾巴。
麦穗那时候刚刚十八岁,浓密黑发随意扎了两个松垮的麻花辫,轻薄的刘海下,那双狐狸眼中盛满了懵懂,往日的古怪精灵全然不复存在。
谢冯笙乐了,故意逗她:“你一直跟着我,是想让我带你回家吗?”
酒精让大脑反应变得迟钝,麦穗缓慢眨眼,嫣红唇瓣无意识微张,愣了半分钟才重重点了下头:“是的。”
年轻男人劣心大起:“那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又半分钟,她一本正经地回答:“到走到尽头的时候。”
那天下午,谢冯笙走到哪里,麦穗就跟到哪里。他也终于认清一个事实。
有些人的醉酒后遗症,是一刻不停地黏着你。
听谢冯笙讲自己十年前的糗事,麦穗着实有些脸热,偏偏她绕过去想堵住他的嘴,被他轻巧躲开。
“你不要再闹,我有正事要讲。”麦穗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叉着腰郑重其事地向靠在墙边的男人宣布。
她的神色那样认真,电光火石间,谢冯笙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瞬间凝滞,震惊且探寻的目光落在麦穗的小腹上。
第35章 月照逢生
“你想什么呢?”
看到那惊诧的神情, 麦穗知道谢冯笙误会了,当即出言打断他的脑补。
“是我想错了。”谢冯笙放下手中酒杯,低低笑了一声, “你说。”
提前安排许久, 各种准备良多, 可事情到了眼下,麦穗还是克制不住有些紧张。
六月天气潮热,只因京郊别苑位处寒山之间, 夜风吹拂中沾染了丝缕凉爽, 与城中区的燥闷截然不同。
“我记得你之前讲过, 自从上学开始,谢家就会聘请外籍教师授课。”
谢冯笙修长的手指将她滑至臂弯的披肩提起, 思索着答:“对,埃尔蒙加德?瓦格纳, 德国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那时候的他常年留着一字胡,因为他的中国文学偶像是鲁迅。”
谢家在教育方面从不吝惜, 毕竟如果小辈学业不济,丢的是整个家族的脸,是以谢冯笙学识见解独到渊博。
不管是六年前两人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还是过去的三年里,谢冯笙都教会麦穗许多东西。
她掐了下手掌心,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勉强算是你的半个学生吧。你从来没有教过我这个,但是我今天特意学了一句德语, 想要说给你听。”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望向他的那双眼睛亦格外专注。
这一刻, 谢冯笙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就好像心脏被人缠绕上一圈圈绳索,松弛收紧,全部听凭她的指令。
更要命的是,他竟然臣服得心甘情愿。
“稍等。”谢冯笙喉结滚动。他没在第一时间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收回慵懒散漫的姿态,掌心扫过衣袖,拂去不存在的尘埃。
做完这一切,他一字一顿认真地答:“现在可以讲了。”
这一系列操作让麦穗愣神几秒,‘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样,我会更加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