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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里(2)

作者:东以野 阅读记录


比起黑色雾面纸包裹着红玫瑰与满天星,眼前这捧三色玫瑰显然更符合麦穗的审美。

“已经很晚了,走吧,我请你吃宵夜。”

陈见夏兴奋击掌:“这道街拐角新开一家餐厅,鸡汤馄饨是招牌,听说味道不错。”

“刚好我们过去尝尝。”

花店工作室关灯落锁,陈见夏将滑落至臂弯的帆布包往上拉:“好冷,看天气预报,今天晚上似乎会有雨夹雪。不过也不一定会下,毕竟一星期以前,它就开始预告有雪了。”

“……学姐?”意料之外没得到回应,陈见夏疑惑抬头,却见麦穗微微侧目,凝神看向远处。

陈见夏有些轻微近视,不戴眼镜时眼前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瞧见轮廓。

在她看来,那里分明是黑压压的一片,如同过去每一个寂静深夜,没有任何异样的景象。

陈见夏又试探性喊道:“学……”

“见夏,我...我今天临时有事,不能陪你去吃宵夜了。”麦穗将手中的玫瑰花束塞进陈见夏怀里,“借花献佛,今天晚上随便吃,我报销。”

“啊...好。”陈见夏懂分寸,不再多问,只说让她注意安全便转身离开了。

目送陈见夏的背影消失在街道转角处,麦穗微微抿唇,深呼吸几瞬,走向光线昏弱的白蜡树下。

随着距离拉近,视野内那辆挂有熟悉车牌的黑色迈巴赫逐渐清晰。

与之同时闯进视线里的,是那道久未再见的身影。

霎时间,麦穗停住脚步。

隆冬时节,男人身穿浅灰色羊绒大衣,手臂间揽着一束花,随意靠在车身上。垂于身侧的指间夹了一支点燃的香烟,尾端蓄出好长一截,烟灰在寒风中扑簌簌落了下来。

这是谢冯笙多年以来的习惯。

身上香烟不断,却不用唇与舌去感受尼古丁带来的刺激,只是在工作之余的闲散时间,取出一只将其点燃,看着青灰烟雾缭绕周身。

那大概是他唯一愿意陷落的红尘醉梦。

两人相隔几步之遥,麦穗就那样站在原地,默不作声,静静望着对方。

黑暗之下,难以看清男人的神情,只有一片薄薄的衣角被风吹起来。

“下班了。”

男人声线沉稳,没有任何多余的、异样的情绪,仿佛两人之间的上次见面,并未相距三年之久。

麦穗于万千思绪中抽身,似笑而非笑地看向他的眼:“好久不见。”

男人愕然一瞬,继而轻笑,将手臂间的花递过去。

她没伸手接,看着眼前这一捧生机盎然的向日葵,直言道:“谢总来找我,总不会只是想要送束花这么简单吧?”

谢冯笙仍噙着一抹淡笑,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选择迂回战术:“先送你回家。”

明明该是问询,又用着陈述的语气,柔和却不容抗拒。

气氛剑拔弩张,维持几秒钟的僵局被另一道更为年长的声音打破。

“麦小姐,深夜起风降温,应当是要落雪了。”

来人两鬓已斑,在麦穗与谢冯笙关系还算亲密时,对她颇为照顾,挂司机之名,担管家之责。

与谢冯笙深交的人,都称他一声荣叔。

麦穗抬步向前,与谢冯笙擦肩时,顺手从对方怀里拿过那一束向日葵,眼神似风清寂。

“荣叔,麻烦您深夜跑一趟。”

荣叔替她拉开车门:“您言重了。”



迈巴赫驶上深夜街道。

麦穗占据后座右侧一隅,将头靠在玻璃上。

路灯与树的残影交织相融,流转于她的眼底。

一滴。

两滴。

密集雨点坠于高空,捶打在车窗玻璃上,溅出一个个小水花,复又因重力往下滑,拉出绵长水痕。

不知不觉间,冬雨已悄然降临。

驾驶位上,荣叔透过车内后视镜窥见两人僵持,没话找话:“这雨里夹着冰渣,真要下起来,明天一早路面上恐怕会结一层薄冰,外出要注意安全。”

麦穗神色自若,微笑着看向前方:“荣叔开车一向很稳,不会有这个烦恼。”

自上车后闭目养神的谢冯笙在这一刻遽然抬睫,对上后视镜内老人的眼,眸色深深。

荣叔心领神会,紧闭上口,在等红灯的间隙,将中控台的音响旋开,打破封闭环境的沉默。

随机电台里,张智霖与许秋怡浅声哼唱着一首粤语歌。

“你我情如路半经过

深知道再爱痛苦必多

愿你可轻轻松松放低我

剩了些开心的追忆送走我......”

“荣叔,”谢冯笙声调淡淡,“调一下电台。”

“为什么?”麦穗终于扭过头,施舍半分目光,竟只是为了反驳,“我觉得这歌挺好。”

车内漆黑一片,谢冯笙的脸处于光与暗的交界线,麦穗看不清他的眼睛,只闻到对方身上残余下来的淡淡烟草香。

他侧过脸,唇角只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光明正大打量她:“这首歌,寓意不好。”

麦穗微怔,漆黑眼睫垂落又抬起,将唇抿了抿,缄默片刻后蓦地放松,挺直的脊背靠回身后椅背。

再开口,她笑起来:“谢总还像以前一样,总是相信这些有的没的。”

“那你呢,还像从前一样吗?”

窗外,夜雨愈下愈大,如织如瀑,勉强算作她给出的回应。

似是无奈,又或是舟车劳顿太过疲惫,谢冯笙短暂丢弃平日里克己复礼的原则,抬臂揉捏眉心:“麦穗,多年不来,是我的错。”

这样一句平铺直述的话,将麦穗溢于喉口的腹稿压了下去。她反复几次启唇,再未说出半个字。

此后的两三分钟,两人就这样保持着面面相觑,却又相顾无言的尴尬状态。

直到车速缓慢降下,驶入太和西里地下车库,停在指定位置。

麦穗无声长舒一口气,心说终于到了。

“谢谢您送我回来,荣叔,返程路上注意安全。”她将安全带解开,礼貌道谢。

目光触及自始至终静静盯着自己的男人时,麦穗脸上罕见地露出些许无措,斟酌着开口:“你......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荣叔洞若观火,遍布皱纹的手抬起,将要按到控制挡板升降的按钮时,被人制止,“不必。”

地下车库光线还算充足,谢冯笙得以对上麦穗那双清凌凌的狐狸眼,他顿了一顿,缓慢地说:“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

事情发展成这样,是麦穗没预料到的。

印象里,谢冯笙总端着一副沉稳矜贵模样,不管面对着谁,嘴角永远挂着那抹或深或浅的笑,像是带了一张完美面具。

三四年前某次深夜,麦穗曾借着酒意开他玩笑,搂着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吹气。

“你见过山城的冬天吗?那里的春节比长宁热闹得多,年三十上午家家户户都会给大门贴上年画。”她委屈抱怨着,小声念叨着,“谢冯笙,你好像年画上的福娃娃啊,总是笑着,可我又觉得你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开心。”

彼时的谢冯笙如何回答,麦穗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往事似旧电影,在脑海里一帧一帧缓慢放映,让她生出些许恍如隔世的错觉。

“叮咚——”

上行电梯抵达楼层,提示音响起,如同投入无波水面的一粒石子,将她唤回现实。

麦穗抬眸,视线右移,撞入谢冯笙深邃且带笑的眼,只得微微抬起左臂,生硬补充:“请。”

男人了然点头,顺着她的话接道:“多谢。”

那语气,那神态,倒不如不回话让她觉得自在。

麦穗下了电梯,将臂间抱着的向日葵花束收紧,加快步伐,心中不断腹诽自己的不争气,偏偏在他面前露出失态无措的一面。

打开房门,麦穗随手将钥匙丢在玄关桌案上。

“随便坐,我去准备煮茶。”她说完,径直穿过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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