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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仙境(32)

作者:三鼓作气 阅读记录


聂臻立住脚,等他抬起眼时,便对他点了点头, “周兄。”

周荣遥遥看着他,两人谁也没有动。

聂臻又道: “今天药铺不开门了?”

周荣道: “新雇了两个帮忙的人。”

聂臻笑道: “看来生意很好,忙不过来了。”

周荣“嗯”一声。

一时没人说话。有个货郎摇着手鼓从临巷走过,陡然吆喝了一声。声音隔着砖墙飘过来,颤巍巍地,一点点近了,又远了,淹没在市声中。

周荣看着他,张口要说什么,聂臻抢先道: “是。”

周荣慢慢道: “是什么?”

聂臻笑道: “你问是不是,我只能说是。不如不要问。”

周荣盯着他,忽然笑了声,道: “我问你是不是父母叫你娶谁你就娶谁,你也要说是吗?”

轻飘飘一句话,落在耳内,有如雷霆万钧。聂臻不由自主前趋几步,脚下轻飘飘的,如同踩在棉花上。

“……怎么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他叹道, “我都要说不过你了。”

周荣偏过头笑了下,淡淡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的侧脸是一条极分明的线,眉骨,眼窝,鼻梁,薄唇,起伏如同山峦。不笑的时候煞气四溢,笑起来又分外明快。现在这样,笑起来比不笑还显得落寞,还是好看。

聂臻一步步走过去,道: “不知道焉支原是怎样,在淮南,但凡有钱人家,总是三妻四妾,只有我父母一向恩爱,从没有第三个人,连我都显得多余。”

见周荣转过头看他,他笑了笑,又道: “所以我从小立志,将来成亲,一定要挑一个天下无双绝世美人,起码不输给我母后这样的,才叫称心如意,不负生平……说出来不怕你笑我轻狂,你看,这不是让我找到了吗。”

周荣闭了下眼,往后仰了仰头,喉结滚动,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聂臻。”

“哎,”聂臻应了一声。

周荣道: “把刀还给我。还有别的兵器,总有你用着趁手的。”

聂臻站在原地,刚刚燃起的一点奢望,又被一盆凉水兜头浇彻。

远远的,有卖花的姑娘在深巷中吆喝,清脆的声音像在云雾中漂浮;运河上喊着号子,激情澎湃;一个锡匠从背后走过,扁担咯吱响,高亢地喊了一声“打锡壶来——”,各种平常注意不到的声音忽然全钻入脑海,听得一清二楚,挥之不去,叫人无可忍受。

“扇子不用还我,”聂臻盯着周荣眼睛,笑了, “你扔了也行。”

周荣站起身,颔首道: “好。”

薄刃再次回到原主人手里,擦肩而过时,他又道: “刚才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聂臻反手抓住了他手臂。

“我爱说,你也爱听,何乐而不为?”

手底下的胳膊肌肉紧绷,坚硬如铁,蓄积着无限的力气,却始终没有甩开他。于是聂臻得寸进尺逼问道: “你担心周姑娘难受?她不是已经难受完了,也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还是说你担心我将来要娶个女人传宗接代?那我告诉你,我这辈子算是完了,能不能活到三百天后还不一定——”

周荣听得青筋暴跳,道: “你说什么鬼话!”

聂臻不理他,冷冷笑道: “更别说娶妻生子。你要一辈子效忠周硕君?你乐意,她也未必乐意。依我看,不如咱们俩不忠不孝凑成一对,天造地设——”

后颈穴道突然被点住,说不出话来,胸口气血翻涌,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聂臻松了手,抬眼去看周荣。

“……活不过三百天这种话,也不要再说了。”周荣仍然不看他,低声道。他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像是命令,又像是哀求。

两人很少站得这样近,呼吸可闻,看在外人眼里,也许堪称亲密。

聂臻没能冲开哑穴,抿住唇,狼狈地笑了下。

周荣仿佛被抽了一鞭,肩膀微微蜷起,神色纠结成一团,又很快恢复成了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神情。聂臻越过他,往巷外走去。

走出两步,忽听风声尖啸,一口短刀掠过,夺的一声钉入砖缝,拦在了前面。

聂臻顿住步子。片刻后,周荣的脚步声跟上来,手指点过后颈,一触即分。聂臻继续一言不发往前走。走出两步,又是一口短刀钉在脚前。

聂臻笑了一声,绕过飞刀,仍旧抬脚要走。只见寒光飒飒,短刀如疾风骤雨射出,将他去路封死。用力之大,甚至将刀身嵌入了石板之中。

半晌,聂臻幽幽叹了口气,回过身道: “周姑娘叫我不要招惹你……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周荣岿然不动,神色漠漠,像紧闭的城门。

聂臻摇摇头,笑道: “罢了,不说你不爱听的话。周兄,就此别过,仙境中再见。”

“急什么,”周荣弯下腰,将地上的短刀挨个拔起,终于开口了, “你不是说和我不忠不孝,天造地设,后面是什么?”

直起身时,垂下的辫子扫到肩后,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庞,眼中情绪翻涌,最终落定,仿佛死囚等待上刑场。

聂臻微微抬起下巴,眯了眼,随口道: “天造地设,短命鸳鸯。”

“……也好。”

一只手搭在颈后,将他拉到身前。手指落在刚刚点过的穴道处,一遍遍抚摸着。周荣低下头来,垂眼看他。他眼睑发红,额上青筋浮凸,蔓延开来,像是土块下拱起的树根。

聂臻低低笑了一声。

“也好?……难不成我死在仙境内,你打算陪我一起;我活下来了,你要我去娶妻生子?”

周荣呼吸一滞,闭了眼,喃喃道: “什么话都被你说完了。”语气颇为不满。

聂臻看着他,起初眼神尖刻,后面便一点点柔和下来,化为了苦笑。他伸手抚过周荣颈后,手指扫过蜷曲柔韧的碎发,慢慢摸索到他耳边。温热的耳垂,冰冷的耳环,在手心烫出两个窟窿。

他也短暂地闭上眼,柔声道: “你要是这个念头,那我跟你正相反——死了,我不要一起死;活着,我要一起活。这才叫划算。”

第27章 学徒的一天

淮南王好养客,府上能人异士如林,世子也颇有乃父之风,结交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物。这几天不知怎么,他又迷上了志怪传奇,请了几十位著书先生,搜集了大堆的卷宗,似乎要编一部本朝的《搜神记》。

众人几次约他吃酒,都被他推脱了,这天便三五个邀约着,杀上门来,硬是将他拖了出来。

延江道提督之子满钧新收了一房外室,十分得意,席上请了她出来唱曲,叫她给聂臻劝酒。便有人起哄,让二人喝个交杯盏。

满钧一向大方,摆手道: “你喝。”外室庄如雪端了酒过去,被聂臻抬手拦住,笑道: “你们知道我酒量浅,实在不能喝了。”

满钧见他懒懒的,推了他一把,瞅着他道: “怎么世叔身体大好了,你倒是越发清心寡欲了?”

庄如雪打趣道: “殿下眼光高,看不上我们这些俗人罢了。”

旁边房其煚笑骂道: “还说呢,上次才喝了几口,他就说醉了,出去醒醒酒,后来也不知道醉死在哪里了。我就看不惯他那个清高样儿!等我按住他,今天这个酒必须给他灌下去。”

聂臻见他真要动手,当即笑道: “上次是我怠慢了,你们要罚就罚,何苦拉上别人。”

说着叫人筛了一大碗酒,一口饮尽,要将话题岔过。房其煚还不满意,摇头道: “古怪,真是古怪,满兄尚且不介意,你怎么忸怩作态起来了。”

宋作吾一直隔岸观火,此时忽然道: “你们消息不灵通,只有我清楚他的底细。”

房其煚立刻竖起耳朵,抓着他道: “又来吊我胃口,还不快说!”

宋作吾道: “上个月我得了几块田黄石章,去找他品鉴,听说他一大早陪人去大相国寺了,去了一天没回来。当时我就留了心。后来一问,原来他连宅子都给人安置好了,就放在眼皮子底下,两人打得火热,你们连这个都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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