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每天都希望下一秒的弹窗就是钟晚嘉，一直等到她快结束沪城的工作，那条相约的短信才终于到来。

餐厅在小巷子里，地方不大，装修却雅致。

唯一的包间在阁楼上，很小，仅一个向外的天窗，看不到这个城市繁华的场景，看不到夜晚的霓虹灯，但是能望到星星。

桌上的台布洗得有些发旧，可格纹的样子却更像从某件vintage裙装上裁下来的。

有些笨重的瓷瓶里是差不多颜色的绣球，宋清将它稍微往旁边挪挪，小口地去饮桌上的冰水。

钟晚嘉没有迟到，是宋清来得太早。

钟晚嘉没有化妆，整个人笼在特别宽松的休闲套装里，没有一点笑意地去看对面的宋清，“这些天一直没联系你，我一直在想究竟要不要做这件事。”

宋清两只手在桌下局促地搓来搓去，“没关系，如果你...”

钟晚嘉打断她，“我是不可能把我自己牵扯进去的，但是我能告诉你其他几个人的联系方式，至于怎么说动她们，那就是你的事了。”

宋清缓抬起眼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钟晚嘉取下黑框眼镜，随意地用衣角去擦，“不要说什么感动的话，我会觉得尴尬。还有，莫谦的办公室有一个隔间，里面有没有摄像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手里是有视频的，不仅威胁手底下的艺人，对那些接受他性贿赂的人，同样也是威胁。但是视频在哪里，我不知道。”

宋清手里捏着餐巾纸，不停斟酌那些话，但首先是有些担心，“你在这里说这些会不会被听见？”

“不会，这家店是我开的。”

宋清一下子呼了口气，继续问，“所以上次余畅那些照片，也有可能是在那个办公室里的房间被拍的？”

钟晚嘉摇头，“那些照片像是手机拍的，至于是不是那个房间拍的，我不知道，但既然他有余畅的这些照片，视频也是有可能的。”

“你让我联系的那几个女生？”

“她们没有做艺人了，我闹解约的时候，求我帮过忙，也许她们知道的会比我更多。”钟晚嘉瞧着宋清沉思的样子，起身开了门出去。

没多久就有服务员从楼下一道道菜端上来。

“先吃饭吧。”

她开始好奇起来，钟晚嘉为什么要在这个小巷子里开这样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钟晚嘉似是看出宋清的疑惑，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这里什么也看不见，没有豪华的水晶灯，没有落地窗，没有几张桌子，但是阁楼上能看到星星，我从没觉得自己属于这里，但是看见星星的时候，那些光好像是暂时的属于我......莫谦开始拿合同威胁我的时候，有部我特别喜欢的剧找到我，他说就一晚，那部剧就是我的，王八蛋，竟然想让我去陪个60几岁的老头。”

宋清替钟晚嘉添上那杯一饮而尽的水，明明是个挺小的水壶，可端着它的手臂却一直在抖。

“我逃出来了，是因为这张脸好歹能卖点钱，有些这辈子出不了头的小艺人，还沉浸在莫谦编出来的美梦里，昨天晚上我甚至都在想，我不该管这件事。”钟晚嘉从地上的包里拿出个文件袋，右手推了上来，“可惜，我这个人还剩一点点良心。”

宋清收下来，神情微敛，“我替余畅还有她的亲人感谢你，真的。”

钟晚嘉故作轻松，把话题岔开，“对了，小道消息说，女主角不是你就是我了。”

“我可以放弃这个角色。”

钟晚嘉终于带着点笑意去看她，宋清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脑子的一句话有多可笑，好像钟晚嘉帮她是为了最后这句话似的，“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替余畅做这件事的确很不错，可女主角这事，也请你尊重我们俩，我钟晚嘉不喜欢别人的男人，也不喜欢别人施舍的角色。”

一语毕，两个人都笑了。

天窗有些微风吹进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云散去了，竟然真的有几颗明暗不一的星星。

暂时属于她们。

第73章 妥协

那一年的秋天来的很早。

陈亦言帮忙找的几个律师，全是国内这个领域数一数二的，宋清见过一次，和钟晚嘉提供联系方式的那几个女生一起。

在她们跟律师细聊之前，宋清听到的东西和钟晚嘉知道的大差不差。

比如莫谦的办公室有一个暗门和内间，比如莫谦用差不多的手段骗一些新人演员，女演员或是被他性骚扰或是被他带到饭局上任人挑选；有些上了套的，演艺之路就更上一层楼，没有的或者不愿意的大可以交高额的违约金走人。

而男演员，也差不多，像沈辞川从前一样，被瞒着签阴阳合同，或者借烂戏帮他们洗钱，大钱全部进了莫谦的帐，而本属于别人的片酬就压着不发。

后来陈亦言的电话只说，五个女生有三个提供了证据和细节，有一个愿意出庭指证。

所有的东西好像都准备妥当，一审也很顺利，莫谦对自己性骚扰的行为供认不讳，只是咬死不承认自己手上有偷拍偷录的艳照和视频，以及自己强迫艺人提供性贿赂。

宋清只能暂且安慰自己，这算是个不错的结果，可是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什么堵在嗓子眼，成天觉得喘不上气，干脆飞到沙漠里头去找沈辞川。

沈辞川晒得不成样子，嘴唇是裂的，眼眶是黑的，宋清有点心疼，“我就是想他的罪证里怎么也要有这一条，这也算是帮余畅添上一笔。”

沈辞川也是一样的心情，看出她装作高兴却无光的眼神，用手臂环过她的腰身，细碎的吻落下去又分开。

沈辞川没往那方面想，宋清却把人拽了回来，吻得用力，她什么也不想去想，有点急促地褪去两个人的衣服。

只剩墙角的暖炉烧得很旺，木头混着火苗，噼里啪啦地响。

沈辞川在微弱的火光里，吻掉她眼角的一滴泪。

《复燃》最终定下钟晚嘉，不过给了宋清一个戏份挺多的配角，其实陈亦之想拒绝的，可宋清听导演讲过角色后竟鬼使神差般应了下来，推了后面三个季度的所有影视邀约。

那是个民国时期的舞女角色。有点坏，也有点矛盾，可在国家存亡之际，依旧出乎意料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长久以来一直被关在有些同化的女主角笼子里，她其实很喜欢这个有点生命力的角色。

某天试妆的时候，钟晚嘉见宋清蔫蔫的样子，故意打趣她，“怎么，没当上主角有些提不起气？”

周围的工作人员自然是不知道她们私下的那些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以为是两个女明星私底下互相呛声，直勾勾地都看向宋清，想看她会作何反应。

估计很多人已经做好准备，想着这仗一旦有开打的迹象，就立马找理由先从房间里出去，以免被误伤。

可当事人却偏偏没反应，右手撑在桌上，“嗯，提不起来。”

钟晚嘉的嘴唇微微张着，在试第二种唇色，有些别捏地讲话，“晚上定了吃饭，别临阵脱逃。”

宋清只是发出些低低的气声，告诉钟晚嘉她知道了。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钟晚嘉才正经起来，“他没交出来是不是。”

宋清点头，“我只要想到他还有出来的一天，那些东西也就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就安不下心来。”

“他在听到风声的时候就赶紧跟老婆离婚了，保全了不少财产呢，就算进去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在他之上的那些人怎么可能任他说出来呢，莫谦要是想活命，就得当个哑巴，难不成他真敢说出来谁家老总和自己家艺人睡了？他偷偷录下来的时候想着那些东西终有一天能有用，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敢说什么呢？你换个角度想，也许那些东西在他出事之后早就被销毁了。”

镜子里头的两个人，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宋清看着钟晚嘉盘得仔细的头发，又看看自己的，总觉得违和，苦笑起来，有些妥协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