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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候风(29)
作者:四去 阅读记录
因为是周六,工作室里没什么人。
有人在前台等着她,指指一楼左边的空闲房间,宋清走进去的时候,正有个同事推着个满当当的落地衣架要往外走,跟正开门的宋清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清姐,您先进去。”
宋清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陈亦之站在几排衣服里面,冲她招了招手,“好多个牌子新季的成衣,今天一起选了吧。”
虽然并非以颜色来区分品牌,但宋清仍能轻易地辨别出今年的趋势。
除了那些经典的不能再经典的款式,有些新兴的设计未免俗气,用现在的话来说是炒冷饭。
在穿衣这方面,她向来保守,即使很多人说她的礼服和私服都从来没走出过舒适圈,她也乐得接受。
她草草选了几件中意的做私服。
陈亦之和安安在她的基础上又选了一些品牌送来的衣服,基本就是为年底一些活动和某些机场show作准备。
人来人往,最后房间里只剩下她跟陈亦之两个人,亦步亦趋地往外头走。
正碰着几个加班的同事从电梯里出来,陈亦之很快地问了几件事才往电梯里走。
他穿得很少,内搭的毛衣和衬衣一起挽了几褶。
陈亦之取了眼镜,先按了往4楼的电梯才背对着她讲话,“昨晚谁在家里住?”
宋清翻杂志的手明显地一顿,她装傻,“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了,还会有谁。”
但她又怎么会忘记,陈亦之是个十足的怪人,细节总是过目不忘。
他一定看见了门口房间新换的床单和两双新的拖鞋。或者看见刚回去住了一晚的人,阿姨却洗了三套睡衣。
要不然就是厨房有过做饭的痕迹。
总之,宋清知道自己一定是暴露了。
“我劝你不要自寻死路。”
“我劝你不要神神叨叨。”
屋子里静了很久,闹钟响了三次,分别提醒她吃维生素、喝水和敷面膜,宋清一一关掉,仍旧趴在按摩椅上没起来。
对于昨晚的事,陈亦之并未多问。
她只是在想刚刚看完的剧本。
女主对着暗恋自己十五年的同学送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照片。
她说,“我比你喜欢我还要更早地喜欢你,可我不要,不要在你找别人替代我之后还要说喜欢我。”
她想今天邓思思的话。
她说,“以前觉得爱来爱去都是一个样子,遇到他又觉得爱是另一个样子。管他呢,就算最后分开了但至少我们爱过了。”
她又去想下午在邓思思的怂恿下,自己上身的婚纱。
其实她对漂亮裙子已然祛魅,一年到头全是不重样的漂亮礼服。
而婚礼也总是一样,完美的仪式,完美的女人,完美的一场献祭仪式,祭品就是红衣白裙的新娘。
做新娘前,也许她们是招娣,成为新娘后也许就成了盼儿。
人人讲,女人哪有不结婚的?女人哪有不生孩子的?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宋清听着那个初中的假小子告诉她,婚前要做什么集中护理,几个月内必须再瘦十斤,必须苦练表情管理确保婚礼当天没有丑照。
她顿悟,除去看不见的劳役与苦役之外,贯穿她们一生的,似乎还有一场名为美役的战争。
怎样才是标准身材,什么又是斩男色号,什么香味能让男朋友醉倒,好嫁风是什么穿搭......
这场也许从女孩一生下来就要开始准备的献祭仪式,有些让宋清害怕。
她想自己和沈辞川的那场婚姻,她献祭了些什么?
然而婚纱上身的一刹那,她又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爱这条裙子。
真的该死,镜子里的自己怎么会这么美。
她不需要细细端详也该知道,因为她也是美役的一员。
精致的小脸,恰到好处的五官,头发在强光下也依旧顺滑没有毛躁,连脖与后背的皮肤都没有体毛,将将一尺九尺的腰连最小码婚纱拉到最紧还得配夹子。
她很美,不然怎么能活在镜头里。
宋清醒悟。
爱又何尝不是另一场女人的战役。
它和美丽一样蚕食、绑架你。
她突然很肯定,她仍旧爱沈辞川。
而那些有关于爱的决定让她恍惚,可她不想要被爱也这样支配。
沈辞川的车一路跟在宋清后头,有时就跟在她车屁股后,有时候又隔着几个车道。
远离市中心的别墅区,三层楼一共八个房间,住下余畅一个主人,三个住家阿姨和两个家庭医生。
宋清脱了鞋抹过柜上的消毒凝胶,就自然地接过秦姨手里的水杯。
“知道你要来,我一大早起来熬的,放了栀子,清肝败火的,这个天喝了好。”
宋清一饮而尽,“谢谢秦姨。”
秦姨从柜子里新取一只杯子,也给沈辞川倒下一杯茶,没想到他今天会来的样子,“小沈不是上个月刚来过嘛。”
宋清并不知道沈辞川私下来过多少次,余畅的朋友来访,向来是余畅从前的助理然然在打理。
宋清看向秦阿姨,“她最近怎么样?”
三个阿姨,每天给余畅翻身、擦身、按摩肌肉,随住的两个家庭医生随时监控她的体征。
余畅应该很好才对。
“没什么大事,就是前段时间我回家了一段时间,新来的阿姨不太尽心,右臀下面有块小小的褥疮。”
宋清上楼推开了门,余畅平静地躺在那里。
她知道,余畅一点也不好。
三年前,一则女演员深夜自杀的消息充斥着各大社媒的头版头条。
到底谁透露的消息,宋清也不知道,总之娱乐圈没有很高的围墙。
她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过量的镇定催眠剂。
余畅成为了植物人。
宋清并不知道那天晚上余畅是怎样想的,她是本就想这样没有痛苦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还是本就靠药物维持的人是在不自觉中才吃下那么多药的。
她知道的是,余畅在跟莫谦恋爱。
而这场经纪公司老板和艺人的恋爱谈得异常的辛苦,余畅时时午夜哭泣,要么把自己喝得烂醉,要么就砸东西。
吃药的前一天,她跟莫谦在家里大吵了一架。后来没多久莫谦就有结婚的消息传来。
这是她知道的全部。
而不知道的人会怎么想。
有关女性的案子。
人们总要自觉地添上一些艳色,让这故事更为人所好。
余畅是因为想上位影视圈某高官失败,被原配处理了。
余畅是爱而不得,在豪宅内割腕一尸两命。
余畅是从高楼赤身裸体一跃而下。
人们是这样写的。
“余畅就躺在这里。既然你说你保证跟莫谦的事会有个交代,那么我们的事,我想也在那个时候才给你个交代。”宋清拉着余畅的手,话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沈辞川坐在影子里,恰好的光影映出他深色的瞳仁,晕着宋清看不清的雾气,“我保证。”
第23章 探班
沈辞川开车走以后,宋清才把花都从包装纸里拿出来修剪。
几只颜色刚好的佛手,跟深棕色的花器相得益彰。还有余畅喜欢的洋牡丹,这个时候正是季节,花格外的饱满水灵。
她换了只透明的高脚花瓶,摆在床头。“医生说肺部有些感染?”
秦姨点点头,“脑部也有些萎缩。”
在最初的一年,宋清始终相信余畅会醒过来。有时恰好看见她手动一动,宋清都会欣喜若狂地跑去告诉医生余畅醒了。
可是和医生一次又一次的交流下来,她好像又不再抱有希望,去接受那只是植物病人的普通反应。
从医院转到家里的那一天,她听见医生说,“其实安详地让她走多好。”
宋清没法做这个决定。
“她的家人找到了吗?”秦姨摩挲着双手,宋清抬眼就看到了她的满头白发,算一算,这也是秦姨在余畅身边的第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