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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点了一支烟。
往事沉重,但每一件往事又跟现在牵扯在一起。
十天前他带暑假第二批埃及团出去时,晓藤用那双充满歉意的眼神要他小心点。
那目光就像多年前一样。
女人大抵都是这样的吧!
觉得他会很辛苦,觉得对他很抱歉,埃及那么穷的地方,白天热,晚上冷,治安又不好,而且在短短一个月内去了两次,可是没去过的人不会知道,台北其实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如果一定要弄脏的话,他宁愿选择风沙,而不是车子排气管跑出来的黑烟。
温差是大,人民是穷,但埃及没有那么糟。
没人相信——除了新来的那个家伙,江灿宁。
知道他即将再赴埃及时,她双眼晶亮的看着他,一脸羡慕得不得了的表情,甚至还问他,“能不能帮我买一件手工艺品?”
钟澈乍听之下,只觉得这家伙疯了,“我不是跑单帮的。”
“一件就好。”她露出小猫似的哀求眼神,“拜托。”
“我出外从不买纪念品。”
她显然没料到他会有此一答,有点意外,但倒也没继续要求,只是说她知道了。
人的劣根性——她请他帮忙买时,他不愿,但在回台湾之前,他却不由自主的在拥有五千多个摊位的罕哈里里市集乱逛,看看有没有比较小又具当地风味的摆饰。
花了半小时,终于看中一个零钱包,皮制的,上面雕着古墓壁画上的侧身图,皮面光亮光亮,很有民族风味,就摆在皮雕匠的竹篮中,开价五十个埃及镑。
跑了那么多国家,钟澈自然不像一般观光客急急付钱,他拿出五个埃及镑,皮雕匠看了一下,先是摇头拒绝,他点点头,转身就走,不到五公尺的距离,皮雕匠追上来了,一脸心痛的将零钱包给他,成交!
回到台湾,钟澈照例是先到飞航看看。
可能是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有人倒了冰水给他。
他一脸稀奇,“这么好?”
“看你刚从沙漠回来,给你一杯水有什么不对?”灿宁说。
他听了哈哈大笑,她看起来也很高兴。
“我还担心你会听不懂。”
“听不懂会怎么样?”
“讲笑话又没人笑,我会尴尬啊!”
钟澈听了又笑出来,突然间,他知道资玮跟嘉升喜欢她的原因了,她很坦白,而且坦白得恰到好处。
她不扮天真,也不耍心机。
这很难得。
如果一个大学毕业的女孩子只会睁大眼睛微微笑,他会觉得倒胃。忘了是谁说过,如果要一张白纸,不如要一张报纸,至少无聊时还可以打发时间。
他深以为然。
他最受不了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在他面前表演天真,她们可能以为那样很可爱,却不知他只觉得可笑。
什么叫美?自然就是了。
三十岁的人还是可以喜欢吃草莓冰淇淋,但不要一提到草莓冰淇淋眼睛就冒出心型符号。
他舒服的往招待客户用的沙发一倒,“可惜我没帮你买东西。”“这我知道,不用你说。”她收走他喝空的杯子,“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一杯水就跟你要一块金子,上次你帮了我,我都还没谢你呢。”
“灿宁,我已经谢过他了。”嘉升不知何时加人他们,“所以,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灿宁?
钟澈拍了嘉升一记,“你这家伙,叫女生的名字都特别顺。”
她转向他,脸上有种故意使坏的笑法,“你也可以叫我灿宁呀!”
“我不想,况且,我的亲亲资玮也不允许我这样叫别的女人。”
资玮转过头,脸上有种“又关我什么事”的无奈及无辜,“钟澈,我说过——”“别那样叫你,对不对?”显然他对她的警告全置脑后,“可是我情不自禁呀,小资玮。”
资玮秀眉微蹙,“算了,不管你。”
“小资玮。”
“够了吧,钟澈。”嘉升仗义执言了,“别闹她了。”
钟澈笑笑,拿起旅行袋,“我回去睡了,晚上要不要去0CEANDEEP?”“去,灿宁要不要一起?”
“要。”钟澈失笑,“你不先问问是什么地方?”
“嘉升既然问我要不要去,就代表一定是我能去的地方。”她振振有词,“而且,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超过法定保护年龄,可以去任何一个成年人能去的地方。”
OCEANDEEP是一间酒吧。
后来,她不只常常跟他们来这里,还跟着去了好些地方,都是一些钟澈常去的地方。
不到一个月,她已和OCEANDEEP的人混熟,大树咖啡的服务生能喊出她的全名,健身房的人也知道她爱踩脚踏车,至于以海鲜局饭声名远播的PUB,店长居然在他们用完餐后送来一份水果——刚开始,那些地方都是他爱去的,到后来,她比他还乐在其中。
有次他们去打小钢珠,她居然连开了三次,换了两瓶起瓦士,一瓶给了他,另外一瓶她要带回去当纪念。
银色摩托车的后座,俨然成了她专属的。
他不自觉的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南部长大,北部读书,大一住校,大二起跟两个同学一起合租一间公寓,同学的名字是安妮与安琪……“哗,怎么都是安字辈?”
“我们大一时流行同一字辈且带着风尘味的英文名字。”
“那你叫什么?”
她嘻嘻一笑,“安娜!”
就像灿宁所有适应过的新环境一样,她渐渐从刚开始的手忙脚乱变成游刃有余。
她不再遇到突发状况就惊惶失措,也不再被那些相似的路线弄得头昏脑胀,知道京都五日游的玩法,也记得清楚一京二京三京四京的差别之处,才一个月,她已有资玮的从容。
资玮不管面对什么状况都很从容。
灿宁希望有天也能像她一样。
然后,她也发现了,飞航就像所有的子公司一样,称职的扮演着飞航线的另一个办公室,他们常常两边跑,在总公司遇到唐晓藤、嘉升或资玮是常有的事,为了节税,几乎与旅游有关的帐目都归到他们这边,一堆图表,一堆数据,还有一叠单据,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推给资玮,因为她最聪明。
聪明不是罪,只是成了大家推托的借口。
虽然她总是说:“下次大家轮流。”
但到了下次,将东西完成的仍然是她。
在资玮身上,灿宁看到的是另—种热。
无法立刻感受到的,但确确实实存在的一种热。
电话响了。
灿宁正要接起电话,坐在她斜对角的钟澈已先拿起话筒,“飞航旅行社……灵灵?”
然后他的表情变得很愉快,“当然有想你。”
灿宁的耳朵不自觉地尖了起来,感觉不太愉快。
灵灵是哪号人物?为什么听到她的声音时,他的坏人脸会魔术似的变了一朵笑容出来。
“好,这个星期天,我去接你。”他用红笔在桌历上打了一个记号。
看他这么慎重其事,她感觉更差。
什么叫“这个星期天我去接你”,可恶可恶!
她已听不见钟澈后来又说了什么,因为脑中已被各式各样的猜测给塞得满满的,灵灵是个清纯少女,还是火辣女郎?说不定是天使脸孔、魔鬼身材,笑声还像铃铛……想得正入神,一团卫生纸突然朝她丢过来。
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她不会自己丢自己,那自然就是钟澈。
灿宁看了他一眼,有些生气,可恶——
他拿起钥匙,“要不要去淡水?”
“我们走了就没人在了。”
“既然没人在,自然不会有人发现我们两个不在。”他绕口令似的回答。
灿宁明明不太高兴,不知怎么,还是点了头,她后来给自己的理由是他们两人从未一起去过郊外,走走也好。
晚秋的街道凉爽许多。
依然有太阳,但感觉已从炽热变成温暖,很舒服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