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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低声道,「是。」
过了年,大黎朝又开始新一轮的春宴,家中有合适年纪的未婚男女会跟着长辈出门,藉着宴会,各家看花论茶之余,顺道看看各家姑娘,论论各家少爷。
姜老太今年特别兴奋——少齐与柳氏的儿子已经会翻身,家里可以准备给二房说上孙媳妇了。
因为苏六娘的表现,于是姜老太很自然找上苏家,问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苏家这几年人口添得厉害,合适的姑娘颇多,只是却都不愿意,嫡女直接拒绝,庶女不是装病就说自己八字硬——即使是大红花轿,正经的苏二奶奶,可谁不知道这种妻子就是过门生孩子,名义上虽然有丈夫,但事实上,她的丈夫是大房的,一旦有孩子,丈夫就不会再来院子,想起她才会来看她一次,冷冷清清的,日子是要怎么过,比外室还不如。
就在十几个女孩装丑的装丑,拒绝的拒绝中,苏大太太发话了,「我瞧着小八倒合适。」
排行第八的姑娘,苏胜雪,父亲行九,是个不学无术的庶子,只会吃喝嫖赌,一旦赌得兴起,或者输得一塌糊涂,就会有几日不回家,有一次又是几日不回,后来就没再回来过。
苏九奶奶既开心又担心,开心的是这一回家就打人的丈夫不回来了,但又担心大太太把他们母女赶出门,毕竟阮姨娘的例子在前,大太太对庶子女从没有什么舍不得。
害怕了几日,自己硬着头皮去跟苏大太太说,觉得用不上这么多人,愿意把丫头婆子都减半,苏大太太只是笑了笑,苏九奶奶担心了几个月,才终于慢慢放下心来。
后来,姜家来求亲,苏胜雪就被指上去了。
苏九奶奶各种不愿意,妾室好歹同一个院子,能见见丈夫,兼祧之妻一年都不知道能不能见丈夫三次,苏胜雪倒是肯,条件跟当年的苏六娘一样。
要姜家给一千两,要苏家给母亲休书。
同样的事情又来一遍,两家都熟门熟路,钱给了,休书给了,苏九奶奶成了金大娘,跟阮大娘住在对门,一日春晴好日,姜少齐便带队来迎娶。
姜家是很重视这门亲的,花轿是红丝彩结的八人大轿,一路敲锣打鼓也没停过,几个婆子沿路发糖果,小孩欢声不断,热闹得不行。
迎亲大队接到新娘子,苏家在门口放完鞭炮后,大队人马便回头往姜家走,却没想到经过双喜桥时,吹来一阵怪风,风势极大,不但把姜少齐吹落马,还吹落河,苏胜雪也是连人带轿翻倒在地,滚出轿子后,跟着几个吹吹打打的一起被吹入河中。
那河不深,掉下去不过皮肉痛,就连老嬷嬷都能自己脱困,苏胜雪自然早就爬上来。
虽然不过是个意外,但感觉就是不太吉利,姜少齐推说落水有些受寒,当晚并没有到她的房间,之后也一直没有来。
春去,夏至。
夏末,秋来。
她嫁进姜家已经半年,姜少齐就是有办法各种推托,不是身体不适,就是想起来外头有事,每次姜老太那边派人说让她准备准备,晚一点姜少齐就会派人来说让她不用准备,苏胜雪觉得他应该就是迷信吧,迎亲当日发生那种事情,的确容易产生不好的联想,所以姜老太也拿他没办法。
而每天早上去姜老太的喜福院尽孝是女人的事情,老爷少爷都不会出现,所以她一直没见过丈夫。
姜家上上下下的人看她的眼光不是同情,就是嘲笑,身为二奶奶却得不到一点尊重,说白了是很可怜的,但她自己想得开,同情就同情,嘲笑就嘲笑,大宅深院,这两种情绪都不会危害到她。
她名义上的婆婆,血缘上的姑姑苏六娘,原本还担心她忧虑,后来见她是真的不介意,倒是放心许多,「姜老太人好,大嫂也算宽厚,如果不介意太过清静,姜家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
苏六娘说得婉转,但苏胜雪当然明白,意思是:只要她不介意独守空闺,姜家有钱,人口单纯,日子其实好过着。
姜少齐的娇妻美妾,瞧她这二奶奶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大抵也都只会笑笑,不会来找她麻烦。
现在姜家还是姜老太掌钥匙,说真的,姜老太对她们是很好了,吃穿用度跟大房都一样,而且苏六娘每天都会去祠堂念祈福经,姜老太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苏六娘一做十几年,更觉得这媳妇懂事又乖巧,又见苏胜雪对于被冷落之事并不吵闹埋怨,十分满意,时不时还会赏些吃食过来。
「六姑。」与花院基本上就她们姑侄,没外人,苏胜雪习惯喊旧称,「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姜少齐来不来无所谓,反正,我也只是想平安度日。」
「怎么能直接指名道姓呢,就算不来,也是家中大爷,给人听去多不好。」
苏六娘过门时,带着一家陪房,现在七口人,苏胜雪由于母亲当年怕被赶,自愿降仆妇,所以她过门时只有两个贴身丫头,除此之外,与花院中的其他嬷嬷丫头,都是姜家的。
苏六娘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人拿着姜老太的赏,有人拿着大太太卓氏的赏,也有人拿着柳氏的赏,姜起的秦姨娘,赵姨娘,姜少齐的青姨娘,恐怕也都多少有收买,即使只是说说话,都要很小心。
「我懂六姑担心,不过我们现在在亭子里呢。」苏胜雪一笑,「绮娘跟如月又是我们各自带出来的,不用怕。」
苏六娘见她笑起来如牡丹盛放,又想起姜少齐对她的态度,心生怜惜,「放心吧,大爷能推几个月,但最迟年夜饭也要一起吃,到时候见了你的容貌,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我都说不在意了,其实他不来最好,」苏胜雪顿了顿,「我烦死了那些事情,好不容易逃出苏家,不想再来一遍。」
苏家人口多,祖母又不懂掌家之理,整个家里乱七八糟,就连嫡子的庶子,庶子的嫡子,何者身分为尊都能吵闹不休,几个院子互相陷害不说,就连他们自己的院子也不得安宁。
她爹吃喝嫖赌就算了,有一次被追债得打得半死后,居然领人上门,想把当时才十岁的她拿去抵债,她娘发现后又哭又喊的,从院子一路拉扯到角门,而她明明看到有婆子去通报,却没见祖母派人过来阻止,后来赌场的人拉过她仔细看了容貌,大抵是嫌她年纪太小,放了一马。
事情就是这么荒谬,她的亲生爹这么狠,她的嫡祖母这么冷淡,除了爱她的母亲金氏,唯一有良心的居然是赌场收债的。
自那次后,金氏怕得不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把她带在身边,就连睡觉也搂在怀里,即使如此还是时时惊醒,只有她爹因为欠债失踪时,母女才能好好睡上一觉。
院子里是这样,院子外也好不到哪去。
宅子里有堂兄弟,还有再从兄弟,每个院子都窄得不行,就他们这边,他爹没出息,丫头见到都躲,完全没有姨娘庶子,院子人少舒适,倒是让几房堂嫂跟再从嫂子忿忿不平,几次提出她们应该直接搬去几个老姨娘们住的院子,把这边让出来才对。
然后由于人多衍生出来的问题就是乱。
宅子里无时无刻都有谁的亲戚,谁的朋友,到底从哪冒出来的,也没人知道。
有一次,因为守门婆子去茅房,有人误闯进来,见了她之后一直说想收为平妻,苏胜雪简直傻眼,这人到底是谁啊,怎么进来的。
后来才知道是八伯父的一个朋友,那人居然厚颜无耻求到祖母那边去了,愿给聘金三千两,也不看看自己都有花白胡子,而她才十三岁。
祖母没答应不是因为她有良心,而是苏胜雪聪明,她让奶娘去跟几个码头鱼妇闲聊,说苏家要没落了,库房已空,打算把孙女儿嫁给张老爷当平妻,好赚取聘金,据说张老爷原本还不太愿意,苏大太太哭求说看在两家好歹有点交情,请张老爷娶了,让江河日下的苏家能够缓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