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已黄昏(34)
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询问我的情况。我很想告诉她,我想回家了。可是话到了嘴边不得不咽下去。我已经长大了,这些苦,母亲作为一个女人都能承受,她面对苦累从来都没有退缩过,为什么我不能。我不能为自己的怯弱找任何借口。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是父亲的儿子的缘故,导致他每次都能猜准我的心思。在母亲同我说完之后,父亲给我发来消息,他不再询问什么,而是直接说:如果不想做了,嫌厂里太累的话就买票回家来吧。火车需要坐很久,不喜欢的话就买高铁,或者机票也行。接着父亲给我转来一笔足够的钱。似乎在我看来,那几个数字在父亲眼里就只是数字,我不得不说,光是一张高铁票的价钱就足以让他忙活一阵子了。我的父亲没有文化,没有去过多少地方,甚至在那些履历丰富的同龄人眼里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乡巴佬。但他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却是一个有着丰富宝贵经验的文化人,体现在他嘱咐我的话语中,他告诉我该如何坐车,到哪里转车,哪个城市属于哪个省,一条火车线路是怎么行驶,路途会经过哪些站······他全都一清二楚。可我明明记得,父亲送我去上大学报道的那天,他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面对自己不了解的城市和环境,他表现得无能为力,甚至在他身上的很多东西都让我觉得难以融入这个世界。他的寡言和举止让我觉得滑稽,而他——我没有文化的父亲,付出了他的一切,只为让我不再重蹈覆辙他走过的路。我的父亲啊,在你年轻的时候,你是否也曾痛苦和悲伤呢。
第20章
我们日思夜想的那一天终于来到——结算工资的日子。可是到了晚上大家都没有听闻有关工资的半点消息,就好像工资二字被当成了囚禁在牢笼中的犯人,他们在不见天日的监狱中忏悔自己的罪行。有人问学生负责人,他们也只是摇摇头,声明没有收到消息。流水线上的学生们一下子闹腾起来,大家都想把心中的怨气发泄一通。
“去他妈的!这工资到底还发不发了!”
“我们只想拿完工资,马上走人!”
“这破地方······谁愿意待!”
······
我心里自然也有一些怨气,我们替劳务公司卖命拿着微薄的收入,成为了他们的受罪羔羊,这摆明就是压榨劳动人民。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它已经成为了我的累赘。
第二天一早,劳务公司的管理人在群里发送了通知:不好意思,各位同学,由于昨天时间太过仓促,我们没能及时发放工资,深感抱歉。今天我们将统计核对完人员,第一时间把工资发放到每一个人手里。特别注意的是本次工资的发放只针对只做一个月的学生;那些连做两个月的学生,你们的工资将在下一个月一同发放。我们核算了水电费、每天的接送车费······扣除这些费用。每个人到手的工资是叁仟壹佰圆整。当然,对于连续工作两个月的学生工资会高一些,这一点之前就有说明。最后,我们务必会在今天之前将工资发放到每一个人手上。谢谢!
待天黑以后,劳务公司的人来到我们的住处。发工资本来是件多么简单的事情,被他安排得如此隆重,就像学校领导人开会,总要长篇大论地说一大堆官话,生怕自己不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当对方朝我们递来工资时,我们双手齐上,庄严地像从威严的领导者手里接过表彰奖状。似乎金钱本身就有一种魔力,它就像入侵我身体的一剂毒品。
我的思绪回到了陈芙,回到了万和商城······我一想到明天是我的解放之日、内心就无比兴奋。我告知了陈芙我回家的消息。虽然已过去两小时不见她有回复,但没关系。我想留给她足够的空间,不能因为一场恋爱束缚了她的所有自由。我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陈芙今日的运动步数,就能猜到她今天做了什么。奇怪的是我不再因陈芙冷漠略失关心的回复而变得同以往那般自觉痛苦。是不是所有毫无建树的男人才会去揣磨他心爱女人而自卑地陷入痛苦呢,我想不明白,这或许又是金钱的另一种魔力吧。
在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之前,我去了趟万和商场。
我下了车从公交站台径直地走向商城。在我等待红绿灯的时候,一个出现在我身旁的蓬头垢面的男人,他在乞求地说话,我很确定他是对着我说,语气微弱:“小兄弟······能不能给几块钱,给小孩子买点吃的,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的怀里确实抱着一个孩子,我很犹豫······会不会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