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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前卫的后现代音乐在空气中揪扯纷乱的情绪。时间早超过四分三十三秒。
后飞云垂眸,低语说:“你一定从来没做过蠢事,对不对?”
皇廉兮顿住,回眸看她,感觉又回到了他俩相遇之初。她那不确定的脆弱神态、无辜的双眸……撞疼他的心。他沉了一口气,走回床畔,落坐她身旁,陈述好几年,他和两位同年长辈、老师的儿子,跟著老师在一座热带岛屿研究玳瑁的事。
他说,有一次,他们进入雨林区做生态采集,一行人走在潮湿又无分际的泥泞上,随时有蚂蝗吸附他们腿。老师要他们跟紧,别脱队。但他们四个当时年轻气盛,正是成就欲强烈的时期,为了找到下一样的新事物,他们一面留意老师的动向,一面各行其道。最后,其他三人没事,他却脱队了,并且身陷沼泽,往下沉,身体渐渐感到冰冷的侵袭,为了保持温暖,他暍采集时随身携带的药用酒精——这是他一辈子最难忘的酒饮经验——他发誓脱困后一定要善待自己。那一次,他差点没命,同伴发现他时,他只剩一颗头,像个蠢蛋一样,发出悲凉微弱的呼救声……
“谁都做过蠢事。”皇廉兮结束陈述,看著后飞云,转折语气道:“够了,飞云,你该做你真正想做的事——”他拿出一封信,交给她。
后飞云不解地望著他的眼,迟疑地接过手。皇廉兮没再说话。
那信是她父亲后正舷亲笔写的,由达遣送到码头管理中心指名要给皇廉兮。她父亲在信中说达这是个可靠的人——对后家的船厂而言——他是一个热衷造船的男人。这个男人因为家业的关系,才选择走摄影一路,他真正的兴趣其实是造船,也因此,他从小就喜欢往后家船厂跑。后正舷看出达遗在这方面的资质,不吝传授他各种技巧,只是这个男人无法把工作与兴趣结合,实在太可惜。最近,这个男人不知为何想通了,辞去摄影史教职与艺评家身分,回加汀岛说要协助后正舷经营后家船厂。这么一个对造船有热情的年轻人,正是后正舷多年来渴求的人才。后正舷决定将船厂交给达遗,只是达这有个要求——他要和后飞云解除婚约。
后正舷信中写著,他在两个儿子表明不继承船厂后,曾询问达遗将来是否想成为船厂主人。达遣笑了笑,说造船是他的兴趣,但他下会把它当成工作,工作是不喻陕还得要做的事,兴趣则是热情所在,是他不能混为一谈的。
达遗的观念有点迫于现实,像是人家说;“画家、艺术家容易饿死”的道理一样。但后正舷为了要留住他这个人才,便让后飞云和他订婚——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他知道后飞云不会拒绝继承船厂,计划将来由她继承,达遣辅佐……想得太过美好,竟要牺牲女儿。
后正舷在信末说,他差点把女儿变成像达遣那样的人。他希望女儿可以做自己真正感兴趣并且想做的事,尽情倘徉于自己的热情所在,这才是人生最大幸福。
后飞云看完信,又开始掉泪。
皇廉兮将她揽进怀里,说:“达遣过分好面子。你都把戒指还他了,他还提什么解除婚约——”
后飞云摇著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什么都没关系了……”她轻轻推开皇廉兮,下床走到一口桃花心木箱前,蹲跪著身躯,撕开封口的红纸,打开箱子,取出以为会封一辈子的画图用具。
皇廉兮走到她身旁,弯低身子,在她耳畔说:“做你真正想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突然懂了,为何在她到船坊造船开始,他会经常出海——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诫她,使她成为真正的自己。
这个男人原来这么用心良苦,尊贵、骄傲的他,竟为了安慰她,说出那段陷入沼泽、喝药用酒精的蠢事。
她想,他真的很爱她吧——
那“十分”已经荡漾开来的,成了无限大了……
注:本章虎大将唱的英文歌出自Metallica《……AND JUSTICE FOR ALL》专辑里的单曲。
终曲
天空流云一线随风飞漾,听说——这是爱情的开始。
码头酒馆费时一年半重建,总算达到皇廉兮的要求,恢复得跟往日一模一样。
这天,后飞云一身黑衬衫、Lagerfeld Gallery 紧身牛仔裤、花豹纹的马毛浅口便鞋——这几乎是当年她开船撞酒馆时的装扮,只是她现在下开船了。她背著画板,走入酒馆,靠向凉亭式吧台。
“廉兮大哥去潜水了。”米雷从吧台探出头来。
后飞云眉心皱了一下。“又去潜水……”语带怨尤。
米雷又说:“是近海。应该快回来了。他要你来时到密室等——”他打开吧台门。
后飞云道了谢,走进去,往中央栘,拉开地上的门,沿著楼梯进入“海下八公尺密室”。
这密室有一面弧形玻璃墙,是观景窗。书桌后方的墙则挂了两幅他的作品制成、再由她拼成的3D拼图,拼图里的海豚和七带猪齿鱼,像要眺出来似的活灵灵。
后飞云放下画板,往观景窗台坐。皇廉兮说,这个密室是她的水肺,她可以在这儿轻松呼吸,观赏陆地上看不到的生物:
后飞云笑了笑,脸轻轻贴在玻璃上,美眸望著海中的鱼群。
突然,一个东西慢慢游近,靠向了她。她笑了起来。窗外的优雅身影拿著一把轻剑晃了晃。
后飞云眼睛睁大,好惊讶。那次,皇莲邦跟她说过“皇氏家徽”后,她一直到最近才问皇廉兮,他为什么没有剑?他说,他的剑早在她撞毁酒馆那日,就沉人海底。她感到遗憾、难过,说为什么是剑,这种东西沉了海,找不回来的!他安慰她说无所谓,他的家族祖先据说是带剑流亡的贵族——这多不吉利,没有剑是好的。
没想到,他还是把它找回来了!
后飞云看著他在窗外转了转剑柄,取出一个戒指,贴向窗。她笑了,伸出左手。他随即拿至她的无名指前,然后,取下面罩,让她看著他在水中的俊颜,献吻,以嘴形传递著「我是你海里来的情人”、
后飞云温柔地将红唇贴上玻璃——他的唇——回应:“我才是——你海里来的情人。”
他们的声音在海里以每秒一千四百公尺的速率荡漾著——
我爱你(你)。
——全书完
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岳靖
我应该算是个运气不错的人——几年前,就是我在外面“漂泊”的那几年,我住在一栋公寓大厦的八楼,房间有扇落地窗,窗外定个不大不小的阳台,可以放得下一台洗衣机、种些花花车草和养盆金鱼。房间很通风,穿进穿出的气流弄得窗下的铜铃叮叮当当地响。我写稿时,偶尔听听摇滚架,搞风雅就听古典乐,想提升性灵就抄抄经。我不太爱整理房间,却很喜欢刷浴室,几乎每天刷,把马桶弄得亮晶晶,让一个大近视眼朋友每每分不清座垫放下没,老坐了一屁股冰凉,才发现原来没放下座垫。
那时候,我除了写稿,最大的兴趣就是刚浴室吧(尤其是刷马桶)。我用清洁剂喷洒浴室的姿态就跟艺术家“泼墨”时一样潇洒大气,我拿起刷子可比名画家
(好吧、好吧,这是我的个人幻想,其实当时的我,十足十像个欧巴桑,戴著口罩、防水帽、弯身蹲伏,用不要的牙刷刷瓷砖细缝和马桶极小的角落……寸寸计较任何脏污)。有一天,我觉得刷子都被我刷得“开花”了,我决定中午出去吃饭时,顺便买一枝新的,然后,我开始写稿。几个小时后,一个怪声落在我阳台上,把我的瞌睡虫都赶跑了。我揉揉眼睛,离开书桌,拉开落地窗,看见一个还套著透明塑胶袋的粉红柄刷子,斜插在我的金鱼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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