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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黑暗里悄然睁眼,原本就是侧睡的姿势,让他不用转动身体,就能见到门口方向的状况。
先是风灌了进来,然后雪花也跟着窜入,带进一股冷意,月光有些微弱,随着门板的开启而泄出一条直直铺展的光芒,在距离古和齐还有一步距离的地方,月光铺展的道路便融进了黑暗里。
踏着那条月光铺道走进屋里来的,正是一身红衣的秋舞吟。
古和齐隐身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里,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那身红衣和嫁服很像,只是将刺绣省略了,但是裁剪都是依照嫁衣形式而作,她脚底的绣鞋也隐约有凤鸟昂首的模样,而她头上用一颗颗红玉串成的玉冠正是凤鸟展翅,半透明的垂纱直盖到胸前,将她面容掩盖得若隐若现。
古和齐感到胸口有些闷。他按了按心口,却觉得不是身体上的不舒服,而是心里头有些不快。
那种不快,近似一种遗憾。
暗卫没有进到里屋来,也许他也察觉了里屋有人,所以没有进来。他只是侧了侧身,让秋舞吟进屋,然后他从外头关上门。
月光被阻断了。
古和齐听见衣物摩挲的沙沙声,还有轻浅的呼吸。他想,秋舞现在走到哪里了呢?她会不会去摸桌上的火烛?还是,她会先坐到床边来?
他记得第一次在里屋见到秋舞时,她没有点烛火。
但第二次,她点了烛火,他还记得当他冲过薄雪冷雪,进到屋里来时,见那烛火暖暖的橘色,以及她抬起头来对他一笑的模样。
今年是第三次。他先她一步回到屋子里,他看着她进来。
她会做什么?
古和齐在黑暗里小心的控制呼吸,然后他睁大眼睛,等着她的动作。
那在黑暗里沙沙响着的声音,离他近时,就近到只距离一步,他们彼此只要伸出手,就能构着对方。而最远时,也就是她不知道为什么退到门口,几乎让古和齐滚下床去,开口要挽留她。
最后她在屋子中央停下了。
古和齐有些困惑。她为什么停在那里?但还想不到什么,就听见火石轻击的声音,然后烛火亮了起来,一盏短烛让她握在手里,暖暖的发着光。
她把那截短烛放在地上。
烛火在黑暗里很亮,足以照出秋舞吟整个人来,她发上的玉冠折着光,那盖头的红纱又为她的脸面蒙上一屡迷雾。
古和齐离她有些远,烛火还照不到那里去。
“……再练一次好了。”她喃喃。
古和齐听不太清楚她前面说了什么,只勉强听清了后面这句。但越是听了,他就越觉得疑惑。她点那截短烛做什么?她为什么不过来?她要练什么?
忽然有铃声细碎。
她在腕上系了两件银色的铃铛。
然后,她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那开始有了些玲珑起伏的胸口,随着她吸气,向前挺起,然后随着她的吐气,她的小腹收得紧紧的。
跟着,她的身影一个急旋,她开始跳舞。
那一身红衣,在这冷冬的黑暗里,旋转着像是一簇篝火。
暴雨狂风般地,她在急旋数十圈之后,陡然一停。
然后抬手,展翅似的,长过指尖的红袖仿佛水流一般的滑下肘间,露出她白皙晶莹的小臂,古和齐不自觉的屏住呼息,就见她扬起的指尖朝阒虚空挽了朵花,颤巍巍的,如此娇丽,同时她长裙下的凤鸟鞋尖往后退一步,落下的白玉指尖提起外层的薄纱裙摆,款款的半撩而起,在腰间松松的挽了结,古和齐这才隐约瞧见,她在足踝上用绸缎缠出一朵繁丽的花,那花色沉香,与她微露出的嫩白肤色形成强烈对比,随着她轻巧无声的跃动、飞扬、旋转,而极其张狂的增添其魅人之色。
只是一盏短烛的光。
她的舞蹈,在黑暗里看来,就像一场梦。
节奏很快,时间很短,她的身影非常鲜明,就仿佛是个妖精,伸手也无法触及,但她明明离得这样近——
就像当年大雪的夜里一样。她几乎成为了一个梦。
若不是他在心里执着的记忆着,大哥花费心思的为他争取,而秋舞也同样对他心心念念——如果不是经过这样的努力,她的存在,就会真的变成一场梦。
幸好她是真的。古和齐按着疼痛起来的心口,舒缓了口气,他想。
她是得来不易,更应该万分玲惜的——
他这样想,然后,他忽然明白了秋舞在练什么。
“怜花宴。”他在黑暗里出声。
正在伸展身体的秋舞吟乍然听见了这么一句,吓得脸都白了。
古和齐看见她僵立的身影,不禁愣了一下,想到秋舞说过她怕听鬼故事,也讨厌黑,更讨厌被人吓。
他应该要道歉,但他忍不住笑了,“是我在这里,秋舞。”
“……二少爷?”她的声音有点抖。
古和齐忍住了涌到喉间的大笑,辛苦的将其憋成一串低咳,连带的憋红了自己一张脸。秋舞吟抖着手把桌上的火烛点燃,终于让房里亮起来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的二少爷俯趴在床上,咳得正难受,连耳朵都红了的模样。
她大惊,扑到了床前,“二少爷,你在房里静养吗?怎么……”她惊慌的为他抚背顺气,“是秋舞吵醒你了吗?”
并不是吵醒,我一直都在,而且是醒着的……但这样的实话,古和齐没敢说出口,所以他一边咳着,一边截头去尾的想说辞。
“我喝了点参茶,但那人参上面给人抹了毒,医大夫来看过了,叫我静养就好……”他喘了口气,偷偷观察着秋舞吟的脸色。
她听见抹毒,脸上先是大惊,紧跟着再听见医大夫说静养就好,就转成大怒之色,但一想到原来二少爷一直都在屋里……她脸上跟着就刷白了。
古和齐连忙补了话,务求转移她的注意力,“我在等你,秋舞。”
秋舞吟愣了愣,“……等我?”她一手探进腰间小锦袋里,摸出一颗解毒丸,反手塞进古和齐嘴里去。
“是啊。”他张嘴吞药,舌尖卷走药丸的同时,嘴唇也含住她指尖,若有若无的吮了下,叉悄悄握住她一手,“我想赶快见到你。”
她脸上羞红,抽回手藏进袖子里,又低下头去,呐呐道:“秋舞……也想念二少爷……”
古和齐一看她没有追究,连忙再接再厉,“秋舞刚来吗?冷不冷?有没有沾到雪?我……我让言今给你烧热水?”
秋舞吟摇头,“暗卫送我来的,没沽到什么雪。”
“那就好。”古和齐点点头。
秋舞吟看着他,有些不安的低声问:“二少爷,你方才一直睡着,没有醒吗?有没有……有没有听到些什么?”
古和齐在心里斟酌了下,“我好像有听见铃声……嗯,就是铃声!”他坚定道:“我听到铃声才醒来的!”
“看见什么了吗?”
“看见……”他想了想,“看见你。”
“二少爷怎么知道怜花宴的呢?”
古和齐眨了下眼睛,总不好说是大哥替他打听到,他自己又扳着指头在数日子;他想到那个寡言的叶暗卫,赶紧道:“叶暗卫跟我说的。”
窗外传来低低的一哼。
古和齐背上一凉,却咬死这说辞,绝不改口。
秋舞吟也不多疑,只轻声道:“二少爷,秋舞在阁里是习舞的,在怜花宴上要献舞……二少爷,秋舞跳给你看好不?”
古和齐看着她期待目光,不由得点头想说好,但一想到这支舞是要在怜花宴上表演的,他又僵住了。
好半晌,他才叹口气,凑过脸去,淡无血色的唇在她耳下蹭了蹭,“别熄烛火,你跳吧。”
秋舞吟脸红得几乎是可怜了,她虽出身青楼,也受过训练了,但这样一个亲匿的动作却是由心上人做出来的……偏偏那情意又若有若无的借着这一份肌肤接触传递,羞得她喘不过气,几欲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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