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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多找几个人来按住将军,别让他伤着自己!快!」
梁以柔怱地睁大眼睛,侧头看着营帐的门帘,看了会儿后又突然扑倒在床上,扯开被子将自己裹住,妄图把那些该死昀声音都赶走。
可那些人根本不肯放过她,混乱的脚步,焦急的喊叫,痛苦的哀嚎充斥了整个夜晚,梁以柔躲在被子里,一直到天明都没有阖过眼,她从没杀过人,最过分的也就是谏言令人贬官入狱而已,完颜千里是她第一个动了念头要杀的人,可如今他危在旦夕,梁以柔却慌了。
一条人命,真要断送在她手里吗?而她,究竟是有多恨完颜千里呢?
他虽是敌国大将,但身为人臣、各为其主,做的也都是理所应当的事,而且相处的这段日子以来,梁以柔也发现他并不是个多可怕的人,待她也是极好,可他所有弥补的行为也不能抵过那夜他所犯下的罪过,虽然他说,那夜他也是喝醉了而已……
一身清白,换一条人命,是否值得?
整整一晚上,梁以柔想了许多问题,可全都没有结论,只是她突然不确定自己对完颜千里的恨意了。
翌日破晓时分,她终于是躺不住起了身,帐外已经清净了不少,她走出去,拦下了个路过的小兵,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将军,出事了吗?」
「兄弟们都折腾一晚上了,你居然不知道?」对方不耐的打量着她,但还是如实道:「将军昨天在战场上负伤了,那帮沅国蛮子也不知道通了甚么仙,竟然每次进攻都捏准了我军的排兵弱点,一打一个准儿!还有将军骑的那匹畜生,不知犯了什么病,竟是突地把将军甩到地上去了,再加上马鞍不稳,将军摔得极惨,这时敌人伺机袭击,用淬了毒的箭射中了将军!」
「那……」梁以柔脸色一白,不知该如何再问。
「没工夫和你说了,将军才睡下,我领了命要去热饭菜。」小兵推开她,跑了。
「那……他会不会死?」待到小兵走远后,梁以柔才喃喃的问出声,正在原地踌躇着,又听到将军帐那传来痛苦的哀嚎,她下意识的一抖,想了一会儿终于是泄气的一跺脚,朝将军帐跑了过去。
「啊……」
甫一进去,就听得他倏地大吼,梁以柔惊在原地,看几个士兵按住床上死命踹动四肢的完颜千里,只见他脸色发青,半裸着的上身裹有绷带,纠结的肌肉上满是污水、青筋突出,看那用尽力气的挣扎像是在忍受非人的痛苦,饶是身为宰相,见过些许世面的梁以柔也被眼前这场景给吓住了。
「按住他的手脚,把布条塞到他嘴里!」尚修荣一面大声指挥,一面迅速的搅动手中的汤药,额头上全是汗。
不断又有人冲到将军帐里,挡在门口的梁以柔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正不知道该站到哪里的时候,却又听到完颜千里喊了一句:「梁、以、柔!」那是他在被塞上布条之前喊的最后一句。
这咬牙切齿、用尽力气的一喊把梁以柔吓得一哆嗦,她后退了几步,惊愕的看着完颜千里用力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筋都绷了出来。
她的心猛的一跳……难道他知道了?
昏睡的这段时日里,完颜千里的梦魇里全都是梁以柔。
他意识混沌,浑身又痛又痒,像是有无数只蚂蚁从心里爬出来,钻入四肢啃咬着他的骨肉,痛到极致的时候,倒是没什么感觉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灵魂出窍一般,离开了那具被剧毒折磨的躯体,回到原来的日子中……
那时他还是太子的伴读,整日在皇宫里无忧无虑,直到有一日遇见了那个瓷娃娃般的小女孩。
「母妃不哭,小柔乖。」年幼的以柔窝在母亲的怀中,用小手去擦母亲的眼泪,小嘴也委屈的扁了扁。
在假山后捉蚂蚱的完颜千里正巧看到,偷偷躲起来问身后的少年太子:「她是谁?」
太子凑过来瞧了瞧,回了一声:「那是柔,父皇的第六个女儿。」
完颜千里微微咋舌,「是公主?看起来不太像啊。」
太子点头,「嗯,只是她母妃身分卑贱,她也不太招父皇的喜欢,哎,蚂蚱呢?」
完颜千里一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把蚂蚱放掉了,他有些讷讷的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然后再抬头,却发现柔已经被她母妃抱走了。
后来听太子说,柔的名字只有一个字,是因为父皇迟迟不赐她封号,于是她母妃就叫她小柔,完颜千里听着就觉得莫名的心酸,好心疼那个小女孩。
戏许自那一刻起,那个女孩就从自己心里印了烙印,再也抹不去了,所以才会心心念念的想了她十几年,才会冒死去劫法场,才会一再的忍让她,本以为她已被自己感动,可谁想到她竟是铁了心要杀死自己……
当阮佑山告诉他有内鬼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而在战场上得到证实的那一瞬,真的是心灰到极致,所以没有做任何反应,就这样被不安的马甩下来,被突如其来的毒箭射中。
恶梦之中,彷若又看到那毒箭袭来!
箭镞映在眸子中,无限放大,完颜千里瞪大了眼睛,眼前却出现了梁以柔冷笑的脸。
「梁以柔……」完颜千里怱地坐起来,惊得满屋人哗然。
尚修荣一步跨到他床边,满脸的欣喜与惊愕,「将军,你终于醒了!」
完颜千里呼吸不稳,眼神还有些涣散,喘息着望着一处,瞪了半晌的眼,才慢吞吞的转过头来看向尚修荣,他的眼眶赤红,鬓角有汗滑下,脸色虽然苍白,却已经不再青紫,似乎毒素已经散尽,这样直愣愣的呆了一会儿,他「咚」的一声又躺了回去,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将军,将军?」
「梁……」完颜千里张了张唇,力道远不如被梦惊醒时大,「梁……以柔。」
「你要找她?」尚修荣一蹙眉,迅即又扬了笑,回身道:「快去把梁姑娘请来。」
「不……」完颜千里突然道,激动的抬起手来,攥着拳头。
「不见她……」他艰难的喘了口气,上身微微扬起,梗着脖子用力的说:「再也……不见她,去……去把她……押起来!」费力的呼出口气,又无力的躺回去。
尚修荣愕然,但还是照他所说的做了。
自那一日起,梁以柔的特殊待遇彻底消失了,不过或许完颜千里还是不忍心,只是将她囚禁在自己的营帐内,不许她再出来,饭菜也与其余士兵一样,皆是粗茶淡饭,她整日待在营帐里,陪着她的只有聒噪的凤头,整日咿咿呀呀的给这闷闷的营帐添了不少的生气。
「二十天了。」她摸了摸凤头光洁漂亮的羽毛,喃喃自语:「可我只剩下一只信鸽了。」
在接到飞鸽传书之后不久,她将信鸽的喙裹住,藏在榻下,就用凤头的粮食喂,前几日沅国那边来信来得勤,然而在那场大战之后,沅国却是与她彻底的失去联系了。
她夜夜传书过去,可结果都是石沉大海,而今夜这该是最后一次了。
梁以柔从榻下捉出信鸽,将准备好的纸卷绑到信鸽的腿上,而后将它抱在怀里,来到营帐的角落,掀开以往放走信鸽的一角,将最后一只信鸽送了出去……如果再得不到回信,她又该怎么办呢?经过这次的事后,完颜千里死里逃生,她却再不想下毒了。
杀人的滋味太可怕,她不想再尝试。
但她还是抱着一丝的希望,期待沅国或许会派人来将她救走,毕竟她已经成功的协助他们胜了一场,可又是十几天过去,梁以柔夜夜在等,却始终等不到沅国的来信,希望一点点的破灭,她开始变得心灰意冷。
如今完颜千里对她不闻不问,沅国亦对她不闻不问,仔细想想,自己过得还真是失败透顶,其实在失身的第二天,她就该死才是,而苟且活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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