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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梦(15)



什么鬼!谁管他一个人在玄关发疯。

少年少女早已消失无影。

“这是大惊奇、大惊奇……人生大惊奇!”回音使他不孤独。

背后轻泣声停了,他脚步放慢了,最后止住了。在阳光薄镀窗棂的屋后长廊,罗煌回首对景未央说:“伊洛士不会有事。”

景未央脸色苍白,但是眼神出奇镇定,好像她并无哭泣,不抖不颤的嗓音从口中传出。“我得去确定。”若非泪痕未干,这份情绪显得冷静过了头。

罗煌眸色深暗,凝瞅景未央的眼睛,手掌用力抓她柔荑。景未央没喊痛。罗煌旋身,再次大步大步疾行,几乎跑了起来。

景未央跟着,机械似地跟着,跑下长廊,跑过青石道,跑到酒精追债,跑得眼泪飞出眼眶。

“你的眼睛是海,流着盐味的水。”

呢喃地呼气吐气,慢吟如诗的男低音。

是谁?

是谁比她还会演戏?老师说没有一个同学能像她,把台词表达得深入情境、摇荡人心。

“你就这样,我陪你。”

男低音渐渐消失,视线慢慢清晰,描绘一幅回忆图案。

后院的老松,梁上的日本弓和箭,敞开的和室门留映一个打坐身影。

眼睑逼出最后摇动的水光,景未央缓过气,移动脖颈,看见是罗煌静坐在铺垫上。

“这是什么仪式?”她侧卧的姿势,仿佛不小心摔进她不该来的空间。事实上,她没摔进哪里,这与当年首次见到兄长不一样。

罗煌拉着她冲快地跑,不管她是否跟上,直到她瘫软倒下,躺在廊道上。他摸着她的头,像催眠,然后跃过门轨,等她恢复知觉的此刻。

“你宿醉未解。”罗煌合眸说话的语调,正是那呢喃慢吟的咏诗低音。“想哭就哭,过后,我陪你去确定。”

他不是说伊洛士不会有事吗……

“罗煌,我是否可以信任你?”不该这么问。他不过长她几岁,还是个孩子,凭什么让她信任?景未央闭起双眸,感觉颊畔的木质竟是湿凉带海水味的。

“你不是说……不会有事……为什么还说想哭就哭……”她轻弱喃言,听见他再一次说——

“我陪你。”

她便像他打坐一样,静了下来。

她想信任他,毕竟他做和父亲相同的事——清晨打坐——并且在同一个地方实行这件事。

三十分钟过去,她静回往常的景未央。有教养、优雅、自持地坐起身,慢慢站立,她临走前,停在门边凝望入定似的罗煌,闻见不可思议的奇特香味,像一股能量从庭园下方拂上来。她转头,眺看这处家中最不出色的庭园,没有妊紫嫣红繁花争艳,偃柏、五叶松、短草皮色调一致,父亲说这叫“佗寂”,朴素之美使人心定神静,褪脱无明。

她明白了,她今天才明白。再看一眼打坐的少年,他浑身发亮,她想起他说的“我陪你”。这一秒,她相信,伊洛士是真的不会有事。

“谢谢你,罗煌……”

徐缓扬眸,目光撷取门边悠然轻溜、闪逝的一角裙摆,罗煌起身,站定五秒,迈步往外。

“弓道旨在内心宁静,召唤精神力量……”他慢行于木质亮珵的回廊,嘴里念着一些口诀。“戒急、戒躁、戒蛮而无礼。”

弯身捡起一只女鞋,走两步,变成双。

这是他拉着她狂奔落下的,她的鞋。

他不是第一次帮她捡鞋了,那双白皙嫩足踩上荆棘路,他会为她找回飞天宝鞋。

光着脚,景未央坐在紫罗兰色的窗台软榻,这会儿,没人来侍奉她用餐。一台笔记型计算机掀在桃花心木椭圆桌中央,已经连上苹果花屿急难排解与搜救中心地址。

昨晚岬口公路事故报告,四死九重伤,轻伤二十余人,五辆车掉到海崖下,十多辆车撞成一团。死亡名单包含伊洛士——这个说是把她当家人的人。

男人的话都不可信。是谁说过这么有道理的名言?

景未央美颜木然,关闭计算机。她还是得领回伊洛士的遗体,即使他说话不可信。她想亲自埋葬他。她会把他埋在跟船锚沉落一样深度的地方,那个地方有无限盐味的眼泪,但绝非她的泪。

她的泪,用来演戏流。

景未央离开窗台软榻,进卧房梳洗,换了一件红色洋装,要找鞋。

“你在里面吗?”一个嗓音在探问。

她走出衣物间。房室隔门边,嵌墙的讯号机跳闪着红灯——有人正在她房间外,等她应许。

“未央——”

怪异的呼声。

景未央朝床的方位望去,随即旋回衣物间里,出来时,她提着行李箱,直接走往起居室,又收拾了些书籍,步向那扇被换掉锁的门。

门一开。

罗煌看见她拉着行李箱。“玛格丽特真的在房里是吗?”捧着桃红色的鞋,走进门里,穿过另一道门,他很快地到达帐幔罩合的四柱床边,掀开遮掩。

噗撕撕——噗撕撕——

幼熊玛格丽特睡得熟如冬眠。

噗嘶撕——噗撕嘶——噗撕撕——

粗沈的鼻鼾吹砸罗煌一早所做的功课。不再隐怒,罗煌气躁地甩下帐幔,急急回身往外走。

以为景上竟只是说说,不可能做绝。稍早,他回房更衣梳洗,半心半意听训。景上竟对他饮酒夜归,还与景未央同房同床,非常有意见。他顺势问道,景未央的房间在这大宅哪部分?昨晚的情形,他该将她往哪儿送?伊洛士落崖,这屋子里没人处理她的事。

景上竟说,他在哪里遇见她,把她留在哪里,自然有人处理这个Red Anchor负责人,他不该多事。这儿也没有哪部分,全是Blue Compass总部,所有房室有蓝色罗盘造型门把,导引归航伙伴休憩,玛格丽特也有了专属房间,就在三楼东隅,是一间可以看日出的房间,玛格丽特很喜欢那张粉红纱罩飘飘帐幔公主床……

“未央?”离开充满玛格丽特鼾声的卧房,不见景未央在起居室,罗煌迅速走往门外。

行李箱抹过廊底弯角,地毯上单薄的长影曲折地缩退。罗煌追过去,赶上影子的主人。

景未央头也不回,走下三级宽台阶,从廊厅壁炉前走过。她浑身发冷,哪怕阳光填塞整室,实境是烟囱飘冒冰山寒烟,窗棂阴影跟着家具阴影,像把黑刀,切断后路。

“你要去哪儿?”

景未央不回头,直往楼梯间。一个飞影闪落,罗煌立在她下方五阶处。

“你要去哪儿?”阻挡的态势很明显。

尽管楼梯宽敞,她大可绕过他,不用与他多言,但她知道她绕不过他的一身功夫。

“请你让开,Blue Compass的实习生。”她像他们在游泳池畔时那样,冷静地生着气,仿佛毫无情感,他却看见她内心哭泣的少女。

“祭广泽来过电,”罗煌眼神坚定,语气也是。“我答应演出为你工作的护卫。”说着,他往上几阶,接近她,蹲跪下来,大掌握住她的脚踩。

景未央震了一下,下意识随着那暖热的力量,微微抬脚,手掌握紧了行李箱拉杆。

他脱掉她脚上的鞋,帮她穿上搭配她红洋装的桃红鞋。

这时,她才开口。“死亡名单上有伊洛士的名字——”

罗煌沈顿。

景未央嗓音平静地继续着。“我得去领回他的遗体,伊洛士没有其它家人了。”

他说:“我陪你。”

1、编注:本章楷体_GB2312三句引自F.G.Lorca诗作。

【第五章】

那年的梦,一场雨就把它冲进海洋,教无尽的蓝吞噬。

蓝获律师说,景未央处境不利,让她接触祭广泽有好无坏,祭广泽的为人没什么好担心。

“问我怎么向未央求婚?嗯——我这样回答好了——”屏幕里,男人神秘的俊美笑脸,比他胸口那条造型特殊的项链宝石还螫刺人眼。

“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必须有两项优点——引诱女人、威胁男人。我正好是个出类拔萃的男人。”说话方式也教人心头刺刺、牙根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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