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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钥(3)



“妈咪,”倪霏碧歪头,盯着母亲敛眸的美颜。“妳喜欢对不对?”

虎柔眼帘一扬,对住女儿,拨拨比丈夫短的波浪长发,想冷艳,却是忍俊不禁,漾出宠溺笑容。“妳乱加了什么?妈咪炼金,妳炼丹吗?”瞧瞧柠檬剖面汤钵里翠绿鲜稠的汁液,不像柠檬汁,尝入口,也非她教女儿做过的虎家芦笋汤味道。

“这是倪家风味的芦笋汤,我研发的。”倪霏碧甜笑入座,坐在母亲身旁的实木弯曲藤椅,拿起汤匙。“我不会炼丹、炼迷药毒药给妈咪和爹地的……”舀取母亲剩余不多的汤汁,正要喝下。

“这是用来孝顺我们的,嗯?”虎柔轻拍女儿手背。

倪霏碧笑盈盈,将匙斗里的汤献给母亲。“因为没有羊肚菌,所以加郁金菌——”

“还有呢?”虎柔喝下女儿喂的汤汁,抿抿唇。带着甜美的淡淡辣味原来是郁金菌,除此之外,汤底也不一样。

“我用龙虾头熬汤。”倪霏碧大方公开不一样的秘方。

虎家芦笋汤的汤底用牛骨熬,过滤后加进芦笋、蒸马铃薯、洋葱……打成浓汁,慢火搅拌地煮,起锅前加入羊肚菌切片,这过程稍有松懈忘记搅拌汤锅,便会弄出焦味,就算没忘,上桌的汤色泽也偏深。女儿这汤没焦味,特鲜,颜色亮澄澄。

“我隔水煮,起锅前还加了鲜奶油……”倪霏碧说着。“妈咪要不要带去工坊给外公尝尝?”

“下战帖吗?”虎柔取回女儿手中的汤匙,继续品尝这由虎家芦笋汤精进改良而成的倪家新汤。

“这是用来孝顺外公的。”倪霏碧提起早已准备好的餐篮放上桌。

虎柔浅挑红唇。“这么想挑战芦笋汤的创始者——”

“当然要挑战。”倪佛安插嘴。“女儿,尽管去打败那个老家伙,为爹地报仇——”

“我知道,”倪霏碧站起,打断父亲。“爹地,我会好好孝顺外公。”绕过橡木桌,她撒娇地在父亲脸颊亲吻一记。“我准备出门去采一种毒草——”

“不用弄死他,”倪佛安干咳一声,清清喉咙说:“稍微教训即可——”

“这么大发慈悲?”虎柔再一次出声戳刺倪氏父女的另类天伦乐。

倪佛安视线移往妻子脸上。“好歹我是娶到妳了……”虽然过程坎坷、差点没了命,至今还被老家伙轻视。“而且我怎么会让女儿成为一名残酷的杀人凶手——霏碧!”说着说着,转头寻望宝贝女儿俏影。

倪霏碧闪远了,走出屋顶花园,站在楼阶平台,抬头看上方风车塔的外环阳台。一层新绿正在盘织塔身,那是她从农场作物改良试验中心移植过来的爬藤玫瑰,很稀有的海岛品种,等花开茂盛、结玫瑰果,她要摘来做酱、做香膏,又吃又抹,弄得浑身玫瑰香气,搞不好长出刺来。像那个祭广泽先生编导的惊悚爱情科幻片,不忠贞的男人被化作荆棘玫瑰美丽怪物的科学家情人,用长刺的藤蔓身体紧缠而死……

那是一种幸福,从此以后骸骨盈满玫瑰迷香——这观片心得,使倪霏碧有了做玫瑰酱的灵感。

望着高耸若雄伟巨人的风车塔,倪霏碧越发期待那片新绿严严密密地长、紧紧实实地缠,旺盛旺盛地淹没顶端,那她可以丰收,做很多玫瑰酱。

幻想甜美结果,连青空都不仅是青空了,流染玫瑰酱色泽。一道飞机云画出飞航器试航路径,螺旋桨声稍稍截断她凝在玫瑰酱里的神思,她看着天,寻找拖拉云线的飞航器,据说是新购的单引擎涡轮小飞机,机体飞过风车塔上空,缩闪成一个小亮点。倪霏碧把它当成白昼之星——宇宙新星——她是发现者,这颗星以她为名。

“女奴——”一个叫声像光害。

星不见了,自她脑中消失。余音荡空的机体是准备用来取代二十年老旧机体协助农作,像行动雨云,到处降水、降养分,但不喷毒。菜园湾农场采生物防治、有机栽植,不会有“毒”这件事……

“妳嗑药了吗?”口气不善的语调破坏了大好晴天。

阴影迭来,倪霏碧旋身,圆睁着美眸对住踩上楼阶平台的男人。

“主子在跟妳讲话,恍什么神?”祭广泽凶冷地斥道,足跟一转,步下阶梯。

倪霏碧顿了几秒,斜撇脸庞,望一下自家楼顶花园。父母不在那儿,跑哪儿去?还不到上工时间……

“女奴!”怒气腾腾的吼叫。“马上跟来!”强硬的命令。

倪霏碧愣了愣,走两步,迟疑地停住,再走三步,站定平台边缘,看着祭广泽下楼的步调,每一步都那么重,蓄意蹂躏小花小草似的。

海风吹着他乱翘的头发,他今天肯定没梳头,衬衫也绉得不象话,脚上穿的更是麂皮室内鞋,根本不像凡事讲规矩重礼节的祭家人。

倪霏碧美眸微闪,迈步,小心跟上祭广泽。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步行于斜坡花草坪,一路走到沙滩,鞋子进了沙,痒刺脚底,倪霏碧停了停,见祭广泽直往海水迎,她扬声——

“祭广泽先生用过餐了吗?”

左脚踩进浪沫中的祭广泽猛地回头,挪足大步朝倪霏碧逼近,恶狠狠地说:“还没,我什么都还没吃!”彷佛指控她让他挨饿。

“喔。”倪霏碧应了声,目光落向他随风轻掀的衣襬。

“我杀了人,一个女人。”祭广泽顺着她的视线,怒声道:“妳最好给我小心一点——”

“嗯。”倪霏碧点头,手往上衣领口拉出一条链子。

祭广泽看见金钥匙闪耀在年轻女孩的胸前,正是心脏的位置。

她说:“我怕弄丢,所以请外公做了链子,戴起来……本来想说有空上高原再偷偷拿给你……妈咪要我去交差,结果我又把它带回来,还沾了那种蓝花——”

“那是蓝血娘。”他给了一个名称。

倪霏碧停下解链子的动作,握住胸口的钥匙,须臾,才应声:“喔。”然后静静看着祭广泽。

事实上,并不是静静,那双眸,太灵动,比猫闪烁更多神秘,却又坦坦率率直视男人,不会害臊地逃开。

“干么?”倒是他,一个见过世面的大男人,好不容易平缓坏情绪,被她瞅得又浮躁。

“他们说你是很优秀的创作者——”

“是吗?”赞颂的话他听过太多,媒体每天都在讴歌他,这小女奴随口“优秀”,竟让他像只急着开屏的孔雀。“还有呢?妳看过我的作品吗?”

“有啊,《玫瑰M》很好看,我最喜欢女主角缠死男主角时的台词——‘谁说植物无情,我选择当植物,你就成为我的养分,永远在一起’……”娇脆的甜美嗓音细说剧情。

祭广泽听着听着,瞇起眼,嘴角一微米一微米地上扬。这女奴口条不错,适合呢喃情诗;这女奴可以成为娇美植物,长在男人身上,慢慢绽放、热烈摇曳、沁泌芬芳……

“……所有跟精神卫生相关的名词都能用在你身上。”忽来一句如响雷。

祭广泽双眸一张,涣散的眼神聚焦,映现倪霏碧青春姝妍的脸庞。“这话是谁说的?”问得有些严厉。

“嗯——”倪霏碧顿住嗓音,眄睐俊颜重现愠色的祭广泽。

“所有跟精神卫生相关的名词都能用在我身上——”降得低沉沉的咬牙嗓音。“你们在背后说我是个疯子吗?”

倪霏碧摇头。“我觉得那是出类拔萃的意思。”脑筋一转,她接续道:“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艺术家,大家都知道的,祭广泽先生。”

祭广泽乜斜眼,审视她说话的表情——那抹纯真毫不矫情。“出类拔萃?”他说:“妳觉得我出类拔萃?”

“嗯,是。”倪霏碧重重颔首。“像梵谷、像拉赫曼尼诺夫、像魏尔仑……”

全都是有精神卫生方面问题的人。

祭广泽闭闭眼,海风吹袭他脑门,忽感无比清醒,什么气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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