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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8)



然后,皇达爵爷爷取走她两手握著的轻剑,祖父则要她坐好,用心记牢他特爱的曲子。

祖父说:“你以后会为爷爷弹这首曲子吧?”

“嗯。”她落坐的胡桃木结构黄色皮革椅——FinnJuhl的经典设计——高度正好方便她对视炉口小桌上,燃著蓝火的瓷盘。

白兰地红糖烤香蕉是道简单的点心,但只要吃过一次,就忘不了那滋味。蓝火浅浅一层深映她眸底,越来越稀微,消失了,烘留两朵红晕在她小脸。她就等这一刻,开心地把大瓷盘里裹了层薄脆焦糖的烤香蕉,分置小瓷盘,端给祖父、端给皇达爵爷爷。

“小女孩真贴心。”皇逵爵爷爷这么说她,亦对祖父说:“男孩就不行。我教我那孙儿在我告别式上弹这曲子,那小鬼摇头说《皇帝》是他的主题曲,我‘挂掉’的话,他会为我弹贝多芬的‘Erotica’。”

“哈哈哈……Erotica!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Erotica啊,真有趣!你的这个孙子,我欣赏……”

“嗯,是啊,他呀,是个‘男人’呢——”

“那么,未来,让他和我孙女一起管这旅店吧,他是‘皇帝’,我的孙女可是‘女王’!”

那段期间,连续八日大雪天,夏可虹陪同祖父夏万鸣于雪停却暴雨的向晚,出发前往荆棘海孤岛。船艇航行荆棘海的十三个小时里,夏可虹拼凑起童年片断回忆。

她想,祖父要去拜访的大股东,应该是皇达爵爷爷的孙子?夏可虹不那么确定,便问夏万鸣。夏万鸣没回答。难道不是吗?皇达爵爷爷已经不在了啊。当夏可虹这么说,夏万鸣才出声道:“那家伙总说我会比较早死——过劳死——不等看这日,他是绝对不会先上天堂……好命好运的家伙,可能叼著雪茄在你我身边喔……”

语意不清,蒙胧中卖弄神秘。老家伙一登船即进船舱睡觉,留了疑惑在她脑中。夏可虹一度以为祖父的意思是,皇达爵过世的消息,仅只传闻?毕竟当年谁也没去参加告别式。皇家并不是那么欢迎从无国界区域过来的访客。

船艇靠岸,一个凄凉没人烟的码头。无雨,无雪,冰寒海雾拉下一线阳光,算是晴朗清晨,路边有诡丽的野花,高大冷杉像是传说中的北国巨人,抖落一身冰雪,在阴凛凛的风中追击他们的座车。

拖长的树影飞快递嬗,开车的司机把油门踩到底了,也不怕打滑。皇家人马凭的不知什么信心?冰寒险道走惯了,条条是安全康庄大道?

路边景色很一致、单调,也许是太整洁的缘故,这座孤岛的街道与建筑不像无国界那般乱七八糟。过于井然有序,反而流于僵化、硬邦邦。湖河结了厚冰,出太阳也化不掉。皇家原来这么冷,在金色光芒里显冷。

湖上的古堡建筑看起来有点历史。他们花十三小时来到这儿,感觉像费尽一场海上战役所该经历的年岁,最后随著节节败退的贵族,隐世于此。

车子停在湖岸连接古堡入口的圆拱桥梯下。

开快车的司机道:“少爷知道夏老您要来,很高兴,特地安排在这儿和您见面……”话虽这么说,但他放下他们,便迳自逃命似地离开。

车子扬雪而去。地上积雪,印下看不出来或往的轮胎痕。夏万鸣敏感司机说话频率多了一丝紧张,可能做了违背本意的事,这不要紧,他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什么大场面没遭遇过,今日,仅是访见毛头小伙子,他还怕被设计?

这位行将就木的老头,走上古堡桥梯,步子比年轻人稳健而虎虎生风。

“爷爷,这个地方好讨人厌,湖都结冰了,坚硬厚实的一层呢,看不到美丽鱼儿……”是出了太阳啊,但夏可虹一点也不觉得天气好。这里太怪异、孤寒,拒人于千里外似的冷酷,不像“等待太阳”,虽然常在雪雾阴霾坏天里等待太阳,他们依然竭诚欢迎所有人。“爷爷,皇达爵爷爷没在‘等待太阳’时,真的住这种地方吗?这儿真的是皇达爵爷爷的故乡吗?”

“是啊,那家伙时常拿尖铲铁锥撬掘一个洞,用钓竿把活泼、不安分的鱼儿从底下解放出来……”

夏可虹笑了笑,灵巧地从湖面轻跳至湖畔岩块,走上桥梯,跟在祖父背后,说:“听起来,皇达爵爷爷活得很好嘛……三年前的消息,是假的对不对?”

夏万鸣回头望孙女,笑而不语,从口袋中摸出一根古巴雪茄,在指间翻转玩著。好一会儿,才说:“所以,你希望爷爷先过劳死对吧?”

“我哪有!”夏可虹抗议,刻意地说:“我希望爷爷与皇达爵爷爷老而弥坚、老而不死!”

夏万鸣哈哈大笑。“骂我‘贼’啊……”

“夏老先生,”一名男人从桥梯走下来。“欢迎。”看起来像个严肃管家,开口很制式,冰冻冻地死板,令人感受不到真诚。

“老爷等您很久了——”

“是啊,来你们这儿,得花上十三小时,真的让他久等了。”

管家先生没再说话,克尽职责地带领夏家爷孙进入古堡建筑一楼。

门厅的挂图被“破坏”得很离奇。一把轻剑插在上头,裱框玻璃裂痕放射状曲扭,挂图里的荆棘海孤岛被戳穿了中心……应该是被戳穿了!夏可虹看得出神。那轻剑与她小时候在2319房看到的一模一样!这把,是有心的吗?她觉得这是皇达爵爷爷答应要找给她的有心轻剑,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剑柄,才碰到,或者根本还没碰著,背后长眼睛似的管家先生,刹那转身,盯住她。

“小姐请往这边。”锐利眼神像在对她说别轻举妄动。

“可虹——”祖父的轻唤,听得出要她乖乖顺从。

夏可虹垂眸,拿出优雅的教养,静静趋随夏万鸣的脚步。

长廊道采光窗扉,整排临湖,聚纳朝阳投在冰上闪闪的亮光,明晃晃,大理石地板如镜,比外头结冰的湖面灿透,感觉也比外头湖面冷冽,明明空调喷送著习习温煦暖风。

管家先生要他们把御寒大衣褪下。就在长廊中段,岔了个面窗的接渡楼梯间,中央宽宽绰绰三层阶级,上方有扇拱门,两侧幽隐小楼梯,往下回旋,隐约可见透明地板中框结冰湖面。夏可虹又想起门厅的轻剑“插”图,那还真像凿冰钓鱼的第一步。

“大衣请交给敝人。”管家先生引领他们上三层阶级。在拱门外,将他们褪下的风雪衣挥过,收进衣帽柜,打开拱门玥丽门板,恭请他们爷孙进房。

门内是一间摆设极尽奢华的厅室,宝石镶框的壁炉,火光快灭了,依然抢眼刺目,教人不能逼视。角窗边那架Sterinborgh,像张帆大船艇,似乎有人刚弹过,乐谱落了一地,有的不知是被暖气对流……还是什么吹到法式宫廷沙发上。管家先生不忙不乱地捡好乐谱,弄平发绉纸张,叠整齐,正要放回,又弯腰,拾起地上一把损毁的小提琴琴弓。那巴西苏木材质的弓杆断得不太自然,想来是人为外力所致。

“那些东西全丢壁炉。”一个命令的声音传来。“请夏老先生进来。”

夏可虹循声望去,仅仅瞥到男人逆光的侧脸与高大背影。是皇达爵爷爷吗?

管家说:“老爷想与夏老先生私下谈。”

夏万鸣停止手上翻转的雪茄,收进衣袋里,直接走向壁炉旁侧的房室通口。

夏可虹不自觉地移动,习惯性跟著祖父。

“小姐这边请坐。”管家先生又背后长眼睛了。

夏可虹脚下一顿,回过身。管家先生已经送上热饮、点心,直挺挺站在离壁炉口最远的金色单人沙发边,一脸“你给我安分点儿”的表情。

夏可虹再次拿出淑女教养,美颜沉着高雅宁静,仪态优美端庄地走过去落坐。桌上有热红茶、牛奶、培根煎蛋和面包,要不是昨晚在船艇上度过,她真以为这是“B&EB”!

她抬头看管家先生,柔声细语地说:“先生,我已经在船艇上用过早餐了,可不可以给我早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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