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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南。”她呆呆地露出以往恬淡的笑容来,含着点点的羞涩,而淡褐色的双眸却无波无动,只微微仰首望着他,“我还记得那晚你在我屋子里说过要与我洗风接尘的,是不是?”淡然的神情,仿若未曾看到过那实则将她一生就此卖断了的借据。
卖断了她一生一世的借据啊,从此她有了不用再叫做“奉恩”理由的一张薄薄的纸啊,她如何的可以不畅怀大笑一回?
“奉恩。”她的恍若无事却让申天南心痛得无法忍受,手伸了伸,却终究没抚上她颤笑着的唇。转首,他取来书房中向来预备着他小酌的清酒,犹豫了下,还是倒了一杯递给了她。
“你越来越懂我的心思啦,天南。”奉恩接过清澈得可见杯底瓷纹的酒液来,瞪着清液里自己摇摆不定的模糊倒影,恍惚了一下,而后仰首一干而尽,似苦似辣的热流,顿时由唇舌蔓延进了整个胸腔,说不出什么的滋味,让她呵呵笑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翻天覆地的呛咳。
“奉恩。”他的心又何可以好受?原本可以隐瞒奉恩一辈子的薄纸啊,却在他一时的意识不清下给拿了出来!懊恼地吸口气,他终于抬起手轻轻拍抚上她的背,助她熬过猛烈的呛咳。
“啊呀,这酒果真、果真难喝。”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原本苍白的脸顿时红若火烧,“好辣,好苦!”苦啊,从唇齿一直凶猛灼烧至心肺的涩苦啊,却又哪里比得过她的心苦?
“借酒浇愁愁更愁。”申天南转首不忍看她,只轻轻顺着她的背,话语里是只有他才知道的心痛难当,“聪明如你,怎会不知?”
“愁?”奉恩微撇火烧的唇角,“我何愁之有?天下的女子哪一个不比我愁?”女子无才便是德,论的是在家的孝行,论的是出嫁之后的妇行,可她从此之后终于可以不必再管什么孝行妇行容行功行,天下之大,从此之后她可以任意地随性所至横行其间,何愁之有,何愁有之?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她喃喃低吟,无声呵笑,“这水自然是无法斩断的,这愁又怎能以酒浇之?哈,是古人太过蠢笨,还是我太过聪明?”
明明,她明明可以将这薄薄的一纸借据当作是义父一家为了还她自由,为了不再拖累于她,为了让她不用再是“奉恩”,为了斩断她的恩情,而好心好意地故意为之的啊,可她,为什么总是一根牛角尖地钻啊钻,一直非要钻得头破血流?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便是如此的不知变通,为什么她便是如此的蠢笨固执?
“那还喝什么酒?”他将杯子从她手里夺走,顺手一推,将她推坐进椅中。
他心痛那一纸借据带给她的苦楚,他懊恼自己心狠太过,他却从来没后悔过他的行径。
如何可以留她一辈子?
如何要她再也不能离开他?
就算她伤了,就算她苦了,他却将一生一世地永远留住她了啊,永远留住了她!她再也不能反驳他她并不属于他,她再也不能说出“不是你的妻子了”这般绝情的话!
“奉恩,你是我的啊,我只想要你从此是我一个人的,关心的人只有我一个,心里想着念着的,只有我一个!”
“我是你的?”她笑一声,似是无尽的欢喜,更仿若无尽的酸楚。
“从我记事起,我娘便告诉我我是她和爹爹唯一拥有的,从我失去爹爹又失去娘亲的那一刻起,我又是我义父一家人的——我是为了感恩而存在的,我是为了爹娘生命的延续而存在着的,我是为了偿还爹娘欠下的人情债而存在着的——我是你的了啊,那我又是为了什么而是你的了呢?是因为我无可自拔地喜欢着你、就算心伤过还是傻傻地喜欢着你的缘故?是因为我就算明知你娶我为妻是为了某个目的还是一心嫁了你的缘故?还是因为我,一生卖给了你的缘故?
“我是你的,我是爹娘的,我是义父一家人的,我是……那你告诉我,我是你们的,那谁又是属于我的呢,那谁又是归我所有的呢?”
爹娘生了她,却又抛了她一个人独自在这人世间;义父收养了她,却在一家人温饱有靠后,为了不为难她若回家去该如何待她、更怕有人指点她早已过适嫁之龄而依然待阁闺中而使家门蒙羞——用一纸契约将她从此隔开永不相见。
其实,她想要什么,她想有什么,他们可曾知道?
“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家啊,有可以给我挡风遮雨的爹娘,有可以陪着一起玩笑的兄弟姐妹,有——有——”她突然哽咽起来,眼中却依然无泪,“我想有的,我想要的啊……”
“我明白的。”
“你明白?”她歪着头望他,欣喜地一笑,“你真的明白的?我——其实,如果一千两银子可以让小弟小妹他们快乐地生活着,我也心满意足了。其实我这些年好累好累。我常常在想,我活在这人世间,除了‘奉恩’,我活着的其他目的在哪里?我为什么不可以……其实这样也好啊,从此后义父小弟小妹有安稳的日子可以过,从此后我再不用时时刻刻记得我的名字是‘奉恩’,从此后我终于可以歇一歇了,再也不用想,再也不用做梦,其实,这样真的很好,真的很好啊!”
真的很好,一纸契约,一纸薄薄的借据,对谁,都好。
“你要的,我都给你。”他轻声允诺,“什么也可以,什么也答应。”
“我要你喜欢我,我要你今生只为我动心,我要你这一辈子只有我一个女人。”她还是歪着头,瞅着他的面庞,嫣然一笑,却是梦碎了的笑容。
“好。”
微微笑着,她无声地喃喃几句,而后沉沉地睡了去。
他说:好。可是,就算她无所求地将她的所有给付了她的家人啊,到得最后来,家人还是舍弃了她——这人世间,她还有可以相信的人吗,她还有可以相信的梦吗?
会不会,到得头来,当他从她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之后,对她,也是……舍弃呢?
于是沉沉的沉睡里,再也无梦。
第十章
奉恩不见了。
没有任何的理由,没有任何的征兆,只是一个突然间,当冬令在府中到处找她不到的时候,申天南便知奉恩离开他了。
就算他费尽心计地想留下她一辈子,她却还是走了,走得如同一阵风,不留一丝的痕迹。
一大袋子的金银珠玉首饰,静静地摆在他曾经给她看的那张薄纸的上面,静静地摆放着,仿佛它们从来便存在于此一样,静静地摆放着给他看。
那是她这五年来,从他那几名姬妾手中得到的东西,虽不是价值连城,但倘若变卖了,换取的银子却也有几千两之众。原本,她想用这些东西,在她自由后给义父一家人一个惊喜的;原本,她想用这些东西来成就一番小小的事业的,可是现在——
她尽数都留给了他,什么涵义,不言自喻。
休想,休想!
他在瞪了那袋子东西一刻之后,突然狠劲地将它们一把扫落地上,再用脚狠力地踩跺,狠力地踢得到处都是,仿佛如此做了,一直小心宝贝着它们的奉恩就会从某个地方忍不住地跳出来,阻止他,甚至痛骂他一顿,甚至再让他丢尽大男人尊严地踢他几脚作为报仇。
他宁愿奉恩痛骂他,他宁愿奉恩不给他一点大男人颜面地痛骂他、痛踢他啊!
却也好过她不肯再见他!
他对她动心了,早就动心了!
或许是在他第一次见识到她小小年纪便背负起家庭重担的勇敢时,或许是在他玩笑地教她读书识字却忍不住认了真时,或许是在他说用八台轿子去接她、她露出的开心笑容时,或许是在大管家告诉他、她在瓢泼大雨中等候了他三天两夜时,或许是在她再也不肯对着他笑地重新回到他身边、他莫名地失落时,或许是在他固执地认定她将是他的妻子时,或许是在他被沉昏中的她狠狠唾骂时,或许在是他努力抗拒了她一个多月却还是忍不住地去到她身边时,或许是在他在听到她唤出他的名字时,或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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