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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花开(70)



泪先流!

她直觉伸手,十余年来第一次地去迎那男人的手……那记忆中一直温柔的温暖的手,却退缩回男人的袍袖之内了!

男人,悲哀地望着她,无语,泪,先流。

“……君……德,君德!”

她颤颤呼唤。

男人,却依然悲哀地望着她,泪,渐渐流满了面。

“君德,君德,君德!”

她呼吸窒住,轻轻地不停地唤。

男人,模糊的脸,模糊的泪,模糊的悲哀,却突然消失了!

“来人,来人……”

她不顾一切放声大喊大叫,寂静的院落,却无一人进来。

“来人,来人,来人!”

唇张了又张,合了又合,才知自己,根本没有挤出声音来!

心,如被割成了三百六十片,片片都绞得她五脏六腑翻滚挤拧,再不得安生。

“来,人。”仓皇了的眼,仓皇地扫过身前的所有,似是剜了心,巨痛让她只想逃避,抖如深秋落叶的手,拿了几次,才将手边的砚台举起来,咬牙,举高,合眼,她狠狠砸下!

刺骨的痛从手心直袭已成碎片的心。

她却恍然未觉,如被风抽干所有精神气力的身躯,终于在痛中站了起来,只觉脚下虚浮,摇晃了下,她咬牙,踉跄着奔出书房,奔出小院。

“夫人!”

“夫人!”

破碎的尖叫,冲进她愈来愈模糊的脑中,她勉强凝住几将涣散的心神,用力吸几口气,渐渐恢复混沌的思绪,飞快地下令:去铜狮将军府!

可是,铜狮将军府朱红的大门开是开着,已不再是将军的将军却是不在,七日七夜,不曾回还!

七日七夜,不曾回还!

去曾经的相国府!

可是,卸任多年的老相国,不在府,七日七夜,不在府!

她所认识的人,她所有可能探听的人,七日七夜,俱不在。

神志,却在这一刻,奇迹似的恢复了平常。

一直颤抖的手,一直巨痛欲呕的心,这一刻,竟平稳下来,安宁下来。

她,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可仓皇的心,却依然要她一意孤行。

或许,因为,她已无路可寻,她已无路可择,她已无路,可逃。

用十五年情丝织就的那张网,已朝着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无路可寻,无路可择,无路可逃,无路可退,她,惟有,向前。

“夫人。”

“夫人。”

睁开一直模糊的双瞳,她轻轻叹口气。

慢慢走回卧房,卸下粗布衣,着上旧时裳。

打开柜子,从最底层的角落拿出沾满灰尘的布囊。

布囊,金丝织就,玉线绣成,端正华贵无比,尊贵无双。

布囊,暗色泛黄,气息陈旧。

这个布囊,她已十年不曾开启,她舍弃了它整整十个春秋,从不曾不屑不敢将它显在眼前,将它摆放心中,将它,握在手间。

解开盘龙绕凤的系绳,布囊翻转,倒在掌心。

柔光莹润,精雅端庄,仪态,天成。

皇后之玺。

盛世天朝唯一与皇帝玉玺并肩而置的,皇后之玺。

轻轻叹一声。

走出门,门外,一地的鸦雀无声,一地的头冠与背影。

曾经有说有笑,曾经闲话家常,曾经朝夕相处,曾经……

而今,再也不是夫人,再也不是丫鬟护院,再也不是看门老汉,再也不是伙房胖厨。

宫娥,廷侍,内宦,御厨。

而她,则是天朝女子第一人,天朝君王尚君德结发之妻。

孝贤皇后。

君珍珠。

“摆驾,回宫。”

唇角,轻轻弯起,眼瞳,流光微转。

曾经沉睡了十数年的绝代芳华,在天朝三月的春光里,轻轻叹息一声,迎风而展,再度,归来。

乌鸦鸦一片,跪地相迎,她并不理会,径直下了六十四台的步辇,径直走进那高高的宫殿。

径直走向那……沉睡在嵌金绘玉紫檀龙榻的男人。

饱满的前额,即使睡中,依然竖着浅川,炯炯的双目,而今覆在紧合的眼帘下,昂藏的躯体,静静躺在锦被之下。

似乎一辈子不再的呼吸,突然在这一刻,很奇异地通畅了起来。

还是那个男人啊。

墨色的浓眉,笔挺的鼻梁,坚毅的嘴唇,英气的脸庞,坚韧的……呼吸。

呼吸,他还在平缓地呼吸着啊!

眼瞳,慢慢热了起来。

侧身,坐在男人身边,俯身,轻柔地掬起他乌黑的发,似水般从指缝滑落,点点的银光,刺痛她的眼瞳。

还是那个男人啊,还是那个以天下人为道,将家国社稷看重于泰山的男人啊。

十数年的光阴,似水的流年,似指间银光点点的发,一瞬间滑过。

沧海,桑田,原来便似小飞所说,不过是,有情人的弹指一瞬间。

那些苦与痛,那些别与离,那些舍与不舍,那些弃与不弃,那些悲,那些欢,那些忧,那些愁,那些纷纷扰扰,那些是是非非,瞬间,一片空。

而今,一切依旧。

斯人如玉,玉似斯人。

却已,白了少年头。

轻轻俯首,热热的唇吻上那眉间的浅川。

她轻轻叹一声:我,回来了。

第九章 但为君故(上) 不用任何言语,挺胸端坐殿堂中央,自有人在身前跪倒,一一细禀。

君王之伤乃是那日回宫途中,被皇二子党羽余孽袭击所致,伤在胸腹,为剑刺之伤,伤深三寸,未及心肺,大幸。只流血过多,且君王历久劳神,精元虚耗,气虚脉弱,亏损之症历时已深,而今数症并起,以致昏迷七日不见清醒,但天佑我皇,虽病势凶险,幸无性命之忧,只需慢慢调养,待精元充沛,便可龙鸣天下,长寿万年。

微颔首,挥手,太医依命起身。

君王昏睡之前已下旨意,命关老相国暂还朝,总理朝政,关滕岳复职,依旧执兵部,并兼九城巡视史,可调令京师各部兵马,护卫皇城。

点头,再挥手,殿前侍郎却依然跪于殿前,犹豫许久,才颤颤道:“另有君王亲笔谕旨:因太子年幼,尚不能负天朝军政之责,孝贤皇后才能可佳,今令代朕监国,有关朝中重要政事,若相国及各部无法决断,可奏于皇后,由皇后定夺,此外,朝中官员升迁调派,皇后也可直下懿旨,朝中官吏不可阻挠。”

她微怔,望向殿中,却见官吏俱严整肃立,并无一人面有诧色,更不曾起言反驳。

视线,转向老相,老相微微一笑,再向关滕岳,也是朝着她沉稳点头。

也罢。

稍加思索,她面容平整,不露欣喜之色,更无怯然之意,只平缓地下达懿旨:大赦天下,为君王祈福。

朝中事政由关老相国决断,六部官员各归其职,各司职责,不得无故懈怠。

官员调职恢复旧制。

取消京师宵禁。

宴席婚乐一如从前。

停止京师出入盘查,不得借搜查叛党余孽之故扰民,如有违者,严惩不贷。

下旨召沈老大人一家返京序养天年,加封沈明朗为太子少保,入阁理事。

言罢,沉静如水的眼眸缓缓扫过殿中之臣,臣子们依然严整肃立,待她语罢,则躬身领命,齐齐道一声“谨遵懿旨”。

她稍惊,其他不论,只她说的那最后一条,召自己双亲与兄长返朝,竟然无一官吏驳她倚仗皇后之势为娘家一族谋利!

望向老相国,却是朝着她微微点头!而铜狮大将军,竟暗暗朝着她微微一笑!

不由长呼一口气,她挥手,散去臣子。

站起身,返回内殿,令太医们分班轮值,不必再齐聚殿中。

再见到的人,却是让她长长怔住,再也无法回神。

笑意盈盈的女子,圆润的身躯,圆圆的脸庞,圆圆的眼睛,甚至连盈盈笑意,也是圆圆的,圆到了极致的美丽,美丽到了极致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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