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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花开(62)



不等阿沈回答,他将手一松,足尖轻点,便已经潇洒地跃过高高的后墙直接出府去了。

阿沈微微叹一声,望着那慢慢从院门走过来的男人,垂袖,手,轻轻握了起来。

“珍珠……那年我的确是曾……酗酒失魂不理朝政。”

夕阳已落,夜色渐渐笼住所有。

那男人,慢慢走到桂花树下,慢慢走近她,黑眸温柔地凝着她,淡淡地道:“那的确是我的错,但……原由却绝非……绝非外界所言,是为了那青楼女子。”

她迎着他的眸子,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示意他坐。

“珍珠……”那男人顿了下,欲言又止,而后坐到躺椅上,却是坐姿端正,脊梁直挺。

“唐大人给小飞那信……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吧?”她不再看他,只侧身也坐回自己椅中,仰首,望向那夜色中渐渐朦胧了的高高桂树,轻轻问道。

男人微愣了下,而后点头。

“那你——”

男人摇了摇头,见她并不望自己,便道:“珍珠,我对……关飞,从来不曾用过什么意气。”顿了下,他苦笑,“何况,我知他如此做是为了我天朝,但——”

“但什么?你舍不得那些——”收回视线,她淡淡望向他,唇角微扬,却无笑意。

“珍珠!”男人微微加重语气,打断她的恼怒,“你先听我说完。”再看她一眼,他叹息,“那些本就无多大用处却只会阻碍朝政施行的江浙官吏,能那般除去,该是最省事的法子。只是我却不愿是你动的——” “不是我,是小飞。”她平静道,“替天朝背了许多罪孽的,是小飞。”

“珍珠。”男人再叹,“不是罪孽,是天一般大的功劳。”

“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

“我只是——”

“你只是不想十数年的心血完结在了小飞手中?”她哼声一笑,却似嘲讽,“你只是惧怕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飞爷能轻易翻起滔天的巨浪,你只是怕——”

“珍珠!”男人难得地皱起眉,见她却依然平静地望着自己,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许多话到了嘴边忍不住又咽了回去,“我只是不想让你——”

她扬眉,静静等他说下去。

男人却长长叹息一声,而后苦笑,竟然妥协了。

“珍珠,你替我转告关飞,这事……我答应了就是。”

紧握了下手,男人垂眼,望着地上那随风轻轻舞动的桂花,面上表情有些黯淡。

“我如何不知道他是为了我天朝安宁?我……我虽然恼他怒他,却也是感激着他……这些年多亏他照顾着你……他为我……为我天朝做的,我一辈子不会忘。”

她震了下,明亮的眼睛也不由地垂下来,袖中的手慢慢拳起。

“你和他……”男人咬牙,垂着的眼,痛苦地合了合,握上那躺椅的扶手,“若你开心,我便也开……开心了。”声音,却是沙哑至极。

她并不抬眼,听他沙哑的话音,却是心中一痛,眼睛热热的,只觉酸涩。

“我其实这些年,这些年——”却突然又笑了下,男人不再说些什么,只继续望着那地上翻滚打旋的桂花瓣。

她如何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心中一片凌乱,眼角瞥到男人落寞的神情,竟是不忍。想一想,终究也淡淡地笑起来。

“珍珠?”男人似乎很是吃惊,立刻关切地看向她。

“我这些年……很好。”她又垂首,轻轻端起那已经凉了的茶盏来,沉默片刻,终究轻轻道,“你若是……你日理万机,如今天朝事务繁忙,你擅离,总是不好。”

男人用力一握那扶手,神色已是欣喜若狂。

她还是关心着自己啊……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啊!

心中的激荡,令他几乎想大声地喊出来。

“……珍珠。”他略踌躇了片刻,而后笑着道,“这几日的天气很好啊,快要进冬了,趁着好天气,要不要出去走走?”

虽然只是一时的没话找话,但话语里,竟然带了不能隐藏的微微的期待。

她愣了下,突然冷冷笑了声。

“珍珠。”他不曾去看她面容上的表情,只望着那地上逐渐瞧不清楚的散落的桂花瓣,神情一如十余年来在她面前的温和可亲,“我就知道你……”顿了下,又笑道,“那晚我从珍珠儿这里回去,时候已经不早啦,可是咱们的由儿却还没有去睡,一直等在书房,见我回去了,便只缠着我说——”

“你说够了没有!”端茶的素手禁不住地颤了下,她不自觉地咬咬牙,“我早已说过,我不是什么‘珍珠’不‘珍珠’,我是阿沈,只是阿沈,已经做了别人妻子十多年的阿沈……你就不要再……再这么的……”

不要再如此的……纠缠……他何必要如此的……她一时的心软,却不是为了换他这般的模样啊!

她……她的辛苦,她的心苦,他……如何不知道?!

就如同,就如同……她一直明白着他的辛苦与心苦啊!

一直,明白着的。

“珍珠。”他只依旧低首,低低地轻声喊她,“没有过去。”他只低低地笑一声,却更似是哭,“珍珠一直一直在这里啊,如何的可以说是……是……”

她的心一颤,眼睛酸涩得几乎不能张开。

他是男人啊,是天朝最最显赫的男人啊,却为什么要将这种样子表现给她看,毫不犹豫地将这可以说是脆弱的神情显在她的眼前?!

“珍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我可以负尽天下所有人的心,唯有珍珠,唯有珍珠……”

“不要说啦。”

“这些年,其实我一直在后悔,如果、如果……”

他却说不下去。

即使后悔,却还是要,不得不去做。

“你……”她突然笑起来,笑声盈盈,却是带着无法言语的悲凉,“你不要说啦……都已是过去忘记了的事了,还提做什么?你难道不知……不知许多事,一旦过去,就再也不可能重回……”

无神地望向那月亮尚未出来的那空荡荡的天,望向那繁花落落的桂花树,她声音轻轻淡淡的,仿若在自言自语一般:“还记得那一年么?我十八岁的那一年,那一年的春天,那一年春天的夜晚……”

第五章 思君长相守 那年,那年的初春,那年初春的夜晚。

花好月圆,迷离了所有,忘记了所有,只记得嘻嘻哈哈同她那一心扑在朝堂政务的夫君长篇阔论了一大篇子曰韩说、将她那夫君作弄得啼笑皆非、再也不能专心于政事后,原本打算便如此打发过好不容易才同国事天下事抢夺过来的良辰春宵,哪知,她的夫君竟将一个天大的秘密轻描淡写地说给了她听。

天朝大国,盛世即将开启,空虚的皇储之位,两宫的明争暗斗,朝堂上两派的针锋相对,臣子私下的尔虞我诈……

其实,这一切,她也是隐约知道一些的。

甚至,她也模糊地明白,当初,她会从众多的求亲者中选择了他,除了自己的意愿,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朝堂权势家族为了微妙的平衡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但,从小被父兄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她,宁愿相信的,还是自己看到的,对权势倾轧、皇储之争选择的,只是带着逃避心思的不闻不问。她想要的,其实根本不是那些令天下人人望眼欲穿的权势、身份、地位、荣华、富贵……只要身边的家人与她都快乐地一起生活着,只要她能在一寸之地自由自在地过着她想要的生活,其他,她什么也不需要。

虽然,她也明白,处在了她不得不的身份以及由此而必须负担起的责任,她的小小愿望,只是很可笑的,只是自己哄哄自己开心的虚幻而已,可她,在爱上这种虚幻的表象时,她不想被打破,她,想要继续简单而快乐地生活,哪怕它是假的!

也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在她夫君的殷切目光里,她头脑发热,作为对他不欺瞒自己、喜欢自己喜欢到将未来全权交付到她掌中的回报,一个她和父兄家人小心翼翼守护了十三年的惊天秘密,她也说给了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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