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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花开(57)



“难得小飞回府来,我这为人妻子的再不好好巴结巴结,怎能安心吃用着他的血汗钱呢?”笑着挽起衣袖,她朝着厨房内的、依然是她那相公老爷顺手从当差的主顾府上带过来“公器私用”的大厨刘大点点头,比比云霞手中的竹篮。

“夫人,又是红烧蹄膀清炖水鱼吗?”刘大深知自家男女主子的口味,接过竹篮,从里面先拿出那一串肥肥的猪蹄膀泡进水盆,再拎起那条两斤多的青鱼呵呵一笑,“夫人,也就是您了,平日里任哪个渔夫抓到了这样大的青鱼也是留着自己吃长长福气,给多少钱也是不肯卖的,可您几乎每次出门,都能买到这般大的青鱼!”

“哈,还不是你们老爷的威名?”她洗净手走过来点点还在挣扎的大鱼,圆圆的脸庞上是与荣俱焉的欢喜,“倘若不是仗着他横行京师的‘恶名’,没有小老百姓胆敢招惹,我哪里又能每次买到这青鱼?”

她笑着看刘大手脚利索地刮鳞取腮清洗青鱼,微微想了下,从竹篮里取了石榴出来,亲自洗净外皮再取了两块月饼一同托在手中,朝着厨房内同样是她那相公老爷顺手从当差的主顾府上带过来“公器私用”的厨子丫鬟们笑笑道:“今日这饭还是麻烦你们吧,我先去歇歇了。”

刘大等人忙笑着点头,又不顾她拒绝地一路送她出了院门,方回厨房继续杀鱼的杀鱼洗菜的洗菜,一派的热火朝天。

回首望一下热闹的小院,她闭眸吸口气,慢慢走进了她居住了十年的天地。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这小小的院落,虽然房舍不过十来间,但景致却依然是十分的好,小湖,石桥,桥下篷舟,湖边石径小路,路旁秋花灿烂,花树错落有致分布于房舍之间,浓郁的桂花香无风自飘,寻着香气慢慢踱到高高的桂花树下,一架秋千,一张石桌,桌上一盏斟满未酌的清茶,真真是一派秋日的悠闲。

只除了那桌旁半倚着躺椅手持酒壶眉梢落寞的人。

望着那落寞的人,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苦,酸,甜,似乎什么都有,却似乎什么又都没有,只轻轻望着那人,她的心总是会忍不住地隐隐作痛。

这些年来,苦的,其实一直是小飞吧。

慢慢地走过去,将手中的石榴月饼放到石桌上,微弯腰,先从那落寞的人手里拿过酒壶来随手向一旁的花丛一丢,再轻轻将温热的手轻柔地覆上那人的额头,手间传来的高热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这人!从来是大大咧咧不肯照顾自己的啊,心细如发的性子向来是只对着别人。

“小飞。”她轻轻喊他。

他不答,只慵懒地从躺椅中半探起身,修长的手臂一拦,便扯她坐在了躺椅的扶手上,那张向来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面容则顺势埋到她胸口。

她笑着叹口气,微微挪动身躯,让他靠得舒服一些,蜜色的手指轻柔地拢了拢他肩上的散发,沉吟了半晌,还是不知该怎样开口问他。

你有什么心事?

她与他同居一室同榻而眠非是一两时日,而是已经十年,十年,他的苦楚,她的心事,他与她哪个又不会清楚哪个?

“唔,好多的味道。”默默在她胸前赖皮了好久,他才微微抬起头,直视着她微胖的面颊朝着她做个鬼脸不赞同地笑,“你不要告诉我晚饭又是红烧蹄膀啊!”她已经坚韧不拔地吃同一道菜吃了十年,她也已经够胖了,根本不需要再这么继续地毁容下去啊。

“不但有红烧蹄膀,还有你的清炖水鱼。”她笑,很乐意地听着他惨叫了声。

“阿沈……”他委委屈屈地再度埋进她丰满的胸怀之中。

“撒娇也没有用。”她拍拍他的头,柔声柔气的,仿若在哄骗不听话的小孩,“我买了青鱼哦,很好吃很好吃的。”

“……”他不是三岁的小孩!另外……他真的真的想大声抗议啊,他的娘子再这么罔顾他这为人夫的意愿下去,他的夫纲只怕是没有能施展的余地了啊。

“你肠胃不好,多吃点清淡的只有好处。”她笑着捧起他这张英俊到没天理的俊脸,引他看向石桌上的石榴月饼,“哪,你最喜欢的豆沙馅,要不要吃一点?”

他盯着那月饼,好久,方叹了口气,歉然道:“晚上吧。”

她却不理会他的拒绝,径自伸手拿了个月饼掰成两半,放下一半,再将另一半掰得再成几块,挑了块馅料多的捏到他嘴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叹,投降地张开嘴巴。

“好吃么?”

“亲亲娘子喂的东西自然是味道绝妙,天下第一啊。”

“你啊!”

忍不住地扑哧笑起来,她笑,他也笑,眉梢眼底的落寞,终于缓缓消散了开。

“阿沈。”止了笑,他从她胸前爬起来靠回躺椅,修长的手指动了动。

“十年啦,你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她垂眸,蜜色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手,细细勾画他指间的纹络,“你总是不肯听人劝,什么都憋在自己心里,其实许多事只要明白地说出来,不是很……很好吗?”他静静迎上她的视线却让她打了磕绊,语句不再流利。

是啊,倘若那时候什么都明白地说出来,什么都不闷闷地憋在自己的心底……她与“他”,又何必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可说得容易,可真的实行起来,却是千难万险,明明知道该如何解决,到头来,却是南辕北辙,与初衷恰恰相反,却是……却是劳燕分飞,却是各自天涯。

在那明亮眸子的倒影里,她望见的,是一张狼狈的圆圆的脸,是……是那由左眼角笔直划过面颊划过人中唇角直划到右下颌的狰狞红痕,将一张圆圆的讨喜的脸诡异地斜分了的狰狞红痕,走在大街上从来没人胆敢直视的狰狞红痕。

是啊,即便什么都明白地说出来,却依然是回不去了,过去了的,便再也回之不去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不论你是后不后悔。过去的时光,快乐的,单纯的,满足的,幸福的,过去便是过去了,再也不可能重来。

她狼狈地抬起手,将那清澈的眼眸盖住,不敢再看那其中清晰的狼狈的倒影。

可早已经刻画入骨的,却哪里是不看不望便可以当作从来没有过的!

“阿沈。”他依然轻叹似的喊着她如今的名,修长的手轻轻握住覆在自己眼上的颤抖的手,“我突然想吃梨子。”

她愣愣注视着他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沉稳的手,狼狈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

“阿沈?”

“啊,哦!我,我今天刚好买了梨子呢!我这就去拿给你!”起身,她欲离开,他却握着她的手反手一拉,将她扯坐下来,与自己共享同一张躺椅。

隔着薄薄的衣物,颤抖与沉稳的身与身的温度慢慢中和,狼狈的心跳,终于平静了下来。

抬首望向天,入眼的却是漫天的洁白桂花,风吹过,花似雪一般地飘落下来,淡淡的香气,如云似雾,拢了她一身,覆了他一怀。

“你看。”两人默默坐了一刻,他伸出右手将左臂的衣袖直挽上肩,露出洁白如玉的臂膀来。

洁白如玉的臂膀上,靠近肩胛处,却突兀地布满殷红点状印记,密密麻麻又排列有序,似是图样,更如隐隐约约的两个即将成形的字迹。

她心立刻一抖,眼眸酸涩难当,紧紧咬住舌尖过了许久才隐忍住痛哭流泪的欲望。

小飞小飞,你何苦总是这般的折磨自己!

“多少回了呢?”

似是没看到她难过的神情,他仰头望天,目光悠然,平静的神色看不出丝毫内心曾经的绝望挣扎与椎心之苦。

“我每为他办完一件事便在这里轻轻拿针刺一下,只一下,那么轻轻的一下,只希望这针刺之伤好了消失了,那么我也就想他少一些,念他轻一些了。可是,可是,却总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到了下一回为他再去做那事了,做过了,做完了,再拿针轻轻在另一个地方刺一下的时候,总会忍不住重新再将以前刺过却刺伤消失了的地方再刺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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