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行(9)
紫秋洵啜着一杯清咖啡,虽是才睡了三四个小时,却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他目不转睛地看紫秋如,忽然想起刚才那仔仔细细的吻来,不由抚着嘴角笑了。他问纤纤:“你看她有多大?”
纤纤想:四五岁吗?他可能想要她大一点,便说:“六七岁了吧?”
紫秋洵脸色一沉,哼了一声不说话。
纤纤紧张:“我说错了吗?”
他叹气:“她有病,没法运动,总也长不大——她昨天满十岁。”
纤纤“啊”了一声说:“这个……总会治好的吧?”
紫秋洵喝完一杯咖啡,见紫秋如还趴着不动,走过去一瞧:她居然又睡熟了。绯红的小脸衬得眼睫更密更黑,颤颤地反着阳光的金色。他皱眉想:成天那么多的觉,也不知睡到哪里去了!轻轻把她抱上床,对纤纤说:“你跟我来。”
书房的旁边有一间暗室,精巧别致,色调柔和,一道暗梯通往楼下餐厅。紫秋洵说:“你待这里。今天有客人来,听见我按铃,送三杯清茶进来。”
纤纤一个人四下打量:诚然,这是专为一个年轻女孩子准备的座厅,纤巧的书橱,低矮的小沙发、小茶几,一座简便的梳妆台。她坐在梳妆台前,看镜子里的自己,双眼无神,肤色黯淡,大概是因为睡眠不佳。她摆弄着那些香水、口红和眉笔,都很旧了,却几乎没用过。用手按按口红的膏体,又干又硬,涂不出颜色;香水走了味儿,一丝又苦又冷的感觉。她再细细地看,都是名贵品牌,流行时尚的经典。
她又拉开抽屉,不由吓了一跳:全是白金镶钻石或蓝宝石的首饰,耳环、项链、胸针、镯子。看得出来,都是特别定做的,在不夜城最著名的首饰行。这些该在丝绒缎面的盒子里小心保存的东西就这么漫不经心地堆着,白金的颜色已经暗淡了,但轻轻拂去宝石上的灰尘,依旧高傲地熠熠生辉。
首饰下面是一叠丝质的手帕,泛黄,整整齐齐。她茫然地一张一张翻看,轻尘柔和漫开,夹着暗暗的花香,陈旧、浑浊,是没落的华丽。她突然脸红不自在起来,如同一个女奴穿上了王后的锦袍。她已经想象得到,某个安静的午后,这里曾有桃花般的笑靥、细碎的密语和耳厮鬓磨的娇羞,两三道细细的金色光柱曾静静挪动,却化不开那指尖颤颤的缠绵。可是,这是一个多么卑微的房间啊,会有公主住在这里吗?
谁呢?
一粒珍珠埋在泥土里?一颗星星挂在马厩中?
她拉开另一个抽屉,原来在这里:那些大大小小的首饰盒,全是深紫色。她挨个地打开:石头。里面全是石头,圆滑的,有棱角的,淡黄的,浅棕的,乳白的,青绿的,粉红的。她看呆了,忽听耳边叮——的一声柔响,茫然抬头四顾,好一会儿才醒悟,急忙到楼下去端茶,送进书房。
紫秋洵正和一个年轻男子笑着说什么,那人随便地倚在沙发上,手里夹一根烟。他看了纤纤一眼,眼神是灵活而亲切的。纤纤在不夜城的报纸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卫清商,和紫秋洵一起被恭维为不夜城的双璧。他有不夜城最古老最显赫的贵族身份,也是唯一比紫秋洵更富有的人。
卫清商注视着纤纤把两杯茶放在面前,转头微笑地对旁边一人:“阿霜,你想见的人来了。”
纤纤一直低着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感到宽大的阳台门口一片明亮中窈窕修长的人影,那便是卫夫人。
卫夫人立刻飘到纤纤面前,纤纤轻轻地一举托盘,将茶奉上。
“抬——头!”声音喑哑虚弱,充满焦灼,仿佛每挤出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纤纤抬头。她以为卫夫人会是绝代佳丽,一见之下却大失所望:卫夫人固然仪容高贵,眉目清秀,但眼神凌厉刺人,轻施粉黛也掩不住肤色白中泛灰,嘴角抿得紧紧,将妩媚温婉抹杀得一干二净。近看下她苗条得近乎消瘦,挽在脑后的发髻压得她不得不把头向后仰。
卫夫人凝视纤纤:“过来。”转身到了阳台上。纤纤飞速地看一眼紫秋洵,他在和卫清商的谈笑中不易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纤纤便把托盘和第三杯茶放在远离他们的另一张小几上,跟了出去。
阳光明媚。卫夫人深深吸气,轻咳两声说:“关门。”屋内较暗,宽大的玻璃门犹如一面淡灰的镜子,映出开阔的花园和她俩的身影。
卫夫人逼视纤纤:“你这么漂亮,难道不怕?”
纤纤垂下眼:“我不明白夫人您指什么?”
卫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站到栏杆边眺望葱翠的花园:“紫秋阳啊!你该见过他了——听清商说他常去明珠。你在明珠都学过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