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礼物她又发电子邮件再次祝福,把她的敬爱之情换了一种描述,但中心还是一样的,信的末尾,她委婉表示自己需要一份工作,并附上了自己的简历。她甚至给东亚系发邮件,问他们需不需要一位中文助教。比较文学系也收到了她的邮件,并且给了她回复,回复说暂时不需要一位希伯来语助教。
她本科是学希伯来语的,高考为了能进A大,报了小语种提前批,希伯来语四年一招,那年省里恰好有一个招生指标。后来高考分下来,她超常发挥,分数甚至能去读经济,但档案已被提走,只好认命。上学时,她对社工萌生了兴趣,便去读了个双学位。她本来想本科毕业后读社工的,C大半年的交换经历让她改变了想法。
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选择得对不对,以她的家境,她应该去读法律读医学读CS读任何能赚钱的专业,唯独不是人类学。
从圣诞到元旦再到今天,她发出的邮件都陆陆续续有了回复,但回复好像出自统一模板,感谢她,肯定她,但暂时没工作给她。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陌生号码来电。
声音出乎意料地熟悉。
她的号码说得极快,根本没想他会记下来。
“你到家了吗?”
“到了。你的糖很好。”
“你喜欢就好。玫瑰味的最好吃,橘子味的也不错,就是那个榛子的,如果你细嚼的话,也特别好。”
“你明晚有空吗?”
“哦,明晚我和别人约好了。”
“最近两周你什么时候有空?”
富小景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都没有。”
鲁迅他老人家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但富小景现在不想挤。
“那好吧,晚安。”
“晚安。”
等顾垣挂了,手机屏还贴在富小景的脸上。
她想,今后他恐怕不会再联系她了。
可也只能这样。她再也付不起下一杯酒钱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听肯尼基的《回家》。越听越清醒,跳坐到书桌上去看星星,玻璃窗上最清楚的不是星星,而是她的脸。她去翻铁盒找糖,里面已空无一物。于是只好拿起边上的黑牌伏特加,就着手边一块钱一加仑的橙汁,给自己调了一杯螺丝刀。
宿舍会有的,全奖也会有的。
至于爱人,爱有没有吧……
这么想着,富小景又喝了一口酒。
第6章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富小景被闹钟吵醒,她头疼得要炸了,想都没想就把闹钟摁掉,继续赖在床上打滚。一分钟后她从床上跳了起来,趿着拖鞋去洗漱。
洗漱完第一时间坐在电脑前查看邮箱。
最新的邮件是罗拉教授发来的。
罗拉是C大人类学系的终身教授,也是业界大刊的主编,她邀富小景给期刊投稿写评审意见。
富小景曾被这家期刊拒过稿,被拒的稿件最终发在另一家影响力稍逊的期刊上。
罗拉教授约她上午十点在系里办公室见面。
富小景到得比约定的时间早不少。为了这次见面,她特意搽了口红遮了黑眼圈,最里面的衬衫和裤子都重新烫过,连马丁靴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但当罗拉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过时,富小景立刻底气不足。她的青春并没给她带来自信,反而让她心虚。
岁月在罗拉脸上留下的痕迹,反而更增添了她的韵味。以亚洲人的眼光来看,她的五官并不算美,单眼皮,眼睛狭长,鼻子不够挺,脸太过平面,但她有一种气场让人忽略她五官的瑕疵。她越老越美。
富小景开始以为这美是岁月带给她的,后来发现那太片面。她的美是岁月累积的成功和金钱支撑的。没了成功和金钱,岁月带来的多是皱纹和下垂。
罗拉是一个成功的女人。
不同于理工科,文科的科研经费少得可怜,人类学系也不例外。但罗拉是人类学系的例外,她手握大把基金,财大气粗,门下的博士生要比别家阔气得多。
在资本主导的社会,钱是通行证和护身符,学界也不例外。谁有大把经费,谁就有底气。申不到经费,在自己学生面前都牛气不起来。没拿到终身教职,经费一断,随时可能走人。
罗拉是中越混血,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但她开口却是一股牛津腔。
“你之前学过四年希伯来语,怎么想到中途去读人类学?”
富小景把当初申请材料上的标准答案又用口语复述了一遍。
“《旧约》原典你一定系统读过吧。”
富小景点点头,就是因为读不下去了才转的人类学。
“你最近在做哪方面的课题?”
富小景如实讲了自己的困惑,“研究对象一旦知情,我就变成了一面镜子,再诚实的人面对镜子,也会不自觉地美化自己,刻意挑选最好的姿态,真实度就会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