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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日出到深夜,金雍宇一直不断地劳动着,他一下洗碗,一下替病人洗衣服、穿衣服,他想不到这些病人竟然瘦到身上完全没有肉,只有骨头。
他有一股嚎啕大哭的冲动,可是他压抑了下来。
忙碌了一天,他多想倒头就睡,或是好好地冲个澡。他觉得全身似乎都是细菌及消毒药水的味道。
突然有人对萨儿叫道:“喂!你们有空吗?我们需要帮忙——”因为他们两个人一直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同伴。
“有。”萨儿赶紧抓着金雍宇一起走。
金雍宇累得不想再动了,可是,萨儿不敢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万一不小心泄漏身份,那肯定吃不完兜着走。
叫唤他们的义工吩咐着说:“那里有四个遗体,麻烦你们帮忙扛到火葬场!要快一点,以免有传染病!”
抬遗体?金雍宇的脸色刷地一下变白。
他气极败坏地看着萨儿,似乎在说以他尊贵的身份,怎能去抬尸体。
“你别无选择!”萨儿在他耳边小声地提醒他。“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只是慈善组织的义工——大家一视同仁。”在这里,是不分身份背景的,什么事都要做。
金雍宇对萨儿翻着白眼,只得硬着头皮将四具遗体抬到火葬场。一路上,他的腿都不仅使唤地发抖着,目光直视前方,全身好像都不对劲了。
火葬场里的尸体堆成一堆,像垃圾一般,让金雍宇觉得难过极了。
遗体才一放好,一群兀鹰便从天而降,一口一口地吃起来了。金雍宇看到死者的脸,没有闭上的双眼,满脸凄楚地对着天,他吓坏了,再也受不了了。
这次他真的看到贫穷所带来的悲惨景象,以往都是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如今,却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
一群人在火葬场抢着死者的衣服和鞋子,大家推挤成一团,而旁边有几十只兀鹰在争食……如此触目惊心的画面,让金雍宇崩溃了,他开始狂奔,而正在赶兀鹰的萨儿,见他跑了,赶紧在背后大声叫唤,想要叫住他。
他要跑去哪儿?
这里,他根本不熟悉,万一有什么差错……
萨儿在背后跟随,但他跑得好快,她根本跟不上。前方是边界的市集,到处牛蛇杂处,不但是贩毒,军火,贩卖人口的聚集地,更是恐怖份子的大本营,更有着潜伏在此的秘密警察。
“不要跑了!不要……跑了!”萨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他快跑不动了。冷不防地,一阵强风扫过,金雍宇的头巾被吹了下来,露出了在此地少见的白皙而斯文的脸蛋。
“危险……”萨儿大叫。
而一直狂奔的金雍宇,也终于停了下来。但是,不是他自愿停的,而是有人抓住了他。
萨儿的心脏几乎停止了。
两个留着络腮胡的中东人抓住了金雍宇,不由分说地便拿出了棍子,朝他身上一阵乱打。
萨儿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免得将事情越弄越糟,要是连自己也不能脱身就更惨了。
一阵拳打脚踢后,两个穷凶极恶的人转身走了。等人潮都散了,萨儿才跑了过去。
金雍宇浑身是伤,不但鼻青眼肿,肋骨还流了一大堆血,浸湿了衣服,幸好意识还算清楚。
“你还好吗?”萨儿紧张地问着。
“该死!你看我被打,为什么不来救我?真是忘恩负义的人。”金雍宇气得不停地咒骂。他一向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从来没受过这种气,他发誓要讨回公道。“你真没用,我自己去找他们算账!”他想要站起来,却踉跄地跌进萨儿的怀里。
“现在不是讨公道的时候——”萨儿没好气地提醒他。“别忘了,这里是战区也是法律管不到的地方,杀人是不用偿命的!”
萨儿扶住全身无力的金雍宇,朝着慈善团体的医疗机构走去。一路上,萨儿还不忘严厉地指责着他,而金雍宇根本痛得无法反驳。
“你真是福大命大,面纱掉下来时,我吓得半死,以为他们会看出你是男人,那就完了!你一定会被那些秘密警察抓走,当作间谍被绞死……”金雍宇吓得闭上嘴巴,他不是没看过这样的新闻。
“幸好天黑看不清楚,你的肤色又白,所以只是挨了一顿打。你要知道,这里的女人不能被男人看到脸,否则就会被秘密警察毒打一顿……”
金雍宇瞥了萨儿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因祸得福喽……”
萨儿十分肯定地点着头。“起码,你刚刚就逃过了一劫——”
“胡说八道!”金雍宇火冒三丈,他绝对不甘心。“这辈子,我还没有被人痛殴过!我要报复……”话还没说完,他便痛得昏了过去。
“你是义工,没想到,却成了需要被人照顾的病人——”萨儿冷冷地讽刺着。
金雍宇睁开眼睛时,便看到萨儿面色难看地站在面前。
“我昏过去多久了?”他头昏眼花,十分虚弱地问着。
“好久了!你可以继续假装昏迷,这样,就不用再去抬尸体,不用再去看那些悲惨的景象……”萨儿撇着嘴,不屑地说着。
“而我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被打,又陷入了昏迷,让我必须照顾你,免得你的身份曝光,再度引来危险。而我也因此捡了个便宜,不用再面对那些悲惨的事情。”萨儿继续嘲弄着。
金雍宇闻言脸色一沉,不顾一切地痛骂道:“你的心一定是铁做的,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尸体被分食得四分五裂的,不但无动于衷,还有心情开玩笑。”
萨儿立刻面红耳赤,惭愧中带着难以言喻的伤心,让金雍宇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如果不是有过人的勇气与善良,萨儿怎么会不辞千里地到台湾向他募款呢?
“你以为我喜欢在你面前嬉皮笑脸的吗?在这里,悲惨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如果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要训练自己没有感觉,如果什么事情都要在意的话,那我根本无法活在这个人间炼狱里——”
萨儿转过头,哽咽地说道:“你不是一向自认无情无义吗?我很高兴这次的‘生命’之旅,让你变得有情有义,知道什么是爱,也懂得用爱来帮助人了。
“既然已经看到难民营的惨状了,就赶快捐钱吧!捐了钱之后,我们就可以分开,你既然觉得我碍眼,我们就赶快分手!”
只要赶紧拿到一千万,他就会和金雍宇一刀两断,逃得远远的,让他永远也找不到,也永远不会见面。
忽地,金雍宇抓住萨儿的衣角,让萨儿不得不回过头来,而金雍宇又立刻抓住了他的手,他挣脱不了,只能任由他去。
过了一会儿,金雍宇突然抱着萨儿,让萨儿吓了一大跳,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金雍宇竟痛哭了起来。
他的泪水震撼了萨儿,让萨儿连动都不敢动。
这二十九年来,过得实在太舒服了,眼前的悲惨景象,让金雍宇觉得过去的日子似乎是白活了。
看他哭成那样,萨儿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一向心高气傲的金雍宇,一定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哭吧!想哭就哭吧!好好地发泄一番吧!”
金雍宇痛快地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止住了。
抒发过后,他觉得心里有着不可思议的平静,似乎将所有的痛苦,都宣泄了出来。而萨儿故意开着玩笑道:“你流了一身的汗,衣服全湿了,臭得要命!”
金雍宇终于露齿一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是半斤八两!”
他们互看了一眼,无声地笑成了一堆。
接下来的几天,萨儿一直照顾着他。
金雍宇不时地喊痛,萨儿乘机揶揄他。“你真是大少爷!这一点伤算什么?不要叫了!”
金雍宇躺在病床上,望着白帆布做成的屋顶,及天上的蓝天白云,心里颇有感触。
几天前,他还是在商场上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财经大亨,如今居然沦落到衣衫褴褛、露宿街头,连个挡风遮雨的地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