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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四(66)
作者:蓝紫青灰 阅读记录
明明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光,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当时玩好牌,妈妈去做饭,我趴在地上搭纸牌屋,奶奶坐在沙发上看我玩,聪哥嫌纸牌屋挡路,一脚踢翻了。奶奶这时候从沙发上扑下来,一把抱住我,头埋在我胸前直发抖,我怕奶奶伤着惊着,抱着奶奶就喊‘妈妈,你看聪哥呀”。我当时不是在怪他碰倒了纸牌屋,是恨他吓着了奶奶。妈妈就冲出来阻止他。聪哥当时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很恐惧,然后就出去了。我当时以为他就是脾气怪,跟我气场不合,现在明白了,他是活成了他最恨的样子。”
章弦辉“啊”了一声,也明白了。“严聪一定在他小时候看到过爷爷打奶奶的场面。”明明点头,“妈妈说聪哥出生后爷爷才不当着孙子的面骂奶奶,但在房间里呢?孩子小,躲在什么角落里,大人没发现……奶奶不想被儿子儿媳孙子看到,也忍住不喊。”
两人沉默了一下,想象当时的情景,身上都感觉到一阵阴寒。明明感叹一声,说:“可怜的聪哥。他一定是在他自己身上看到施暴的爷爷和酗酒的爸爸的痕迹,而我又是和奶奶一样,只会忍受不会骂人。他有多恨这个家,就有多恨我。”明明思考了一下,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严聪爸爸酗酒,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母亲长期被家暴,他既不能站出来挑战父亲的权威,又不是保护母亲不受折辱,就只好逃避到酒精里。也许是哪一回他借着酒疯怒吼过父亲,父亲面对长大的儿子收敛了暴力,反过来就助长了严聪爸爸对酒精的依赖程度。这样恶性循环下去,结果是敏敏成了牺牲品。”
章弦辉同意她的说法。“严聪在你身上,看到了受辱的奶奶和怨愤的妈妈,他爱她们,但没法改变过去。在他看来,他会因这么小一件事对你发火,就证明他和爷爷也没什么两样。这个认知,一定让他非常害怕。他怕饮酒误事,就干脆吃素,说明他的性格就是容易走极端。他需要刚强的女人和他当面对抗,像采颖那样。”
他想起那天采颖在车上说的,“我要我的爱人跟我吵、跟我闹,冲我大喊大叫,抓住我说爱我,威胁我说你敢离开我就杀死我,然后夺门而出,又跑回来说我们和好。”严聪需要有力量感的女性成为他的精神支柱,苏明明的温和柔弱,恰恰是他最害怕的一类。
“聪哥在家里也不能彻底放松休息啊,卧室里还有一双眼睛长在他的背上。”苏明明抱膝喟叹,“一个人伪装得再好,也不能二十四个小时都在伪装呀,所以他说他累。他只能躲进书房里,躲到山上和海底,放逐自己。”
章弦辉担心一件事,试探地问:“严聪有没有……”明明摇头,“没有,聪哥没有打过我骂过我,连重话都没说过,这是唯一一次我们之间的冲突,他要是不提,我都忘记了。可见这件事情对我而说根本不算什么。聪哥对我不刻薄,出手也大方,买车买衣服,不限制我花钱。我们性生活在头两年还算和谐,后两年嘛,跟你差不多。”明明抱一下章弦辉,“聪哥他尽力了,你不要恨他,虽然他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章弦辉嗯一声,说不会,“那是我的沉默和采颖的选择,我和采颖的问题不能迁怒到严聪身上,要是迁怒,那么严聪的选择又会迁怒到你,这样就没完没了了。各人承担各人的责任吧。”
明明仰头看着他说:“我们第一次在温州吃饭时你就对我说过,羞辱我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你一直都是这么理智,这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之一。你看在聪哥的回忆里,他把最重要的细节抹去了,是奶奶的应激反映刺痛了他,但他一个字都没提到奶奶。”
章弦辉说:“下意识逃避责任,是家庭里最常见的行为,也最消耗家庭成员的感情,在另一方看来,就是撒谎成性,这就上升到道德层面了,在争吵中指责起来,是最伤人的。这贬低了人的价值。严聪的逃避已经成了惯性行为,他也发现了,但他把对自己的痛恨转嫁到你身上,还找了个借口来粉饰,那就是他指责你的地方:你成了敏敏。这样一来,他的出轨就毫无道德压力了。”
“我崇拜你。”明明眼睛发着光。“这无关爱情和宗教信仰,是因为你的修养,你的冷静,和你的理智。这就是道德。所以道德、信仰、爱情,三者是鼎足而立的至高追求。”
“今晚看来要睡不着了。太多回忆一下涌出来,有点应接不暇。”章弦辉说着,关上抽屉。苏明明从他身上爬过去,打开抽屉抓出来一个。“你知道我有点神经衰弱,不睡够觉我整个白天都会没精神,我明天还要算一天的账。我得消耗一下肾上腺素,才能不失眠。”
章弦辉笑,“想进入忘我之境?”明明合上抽屉,“和你一起。只是你,只有你。”
第49章 聪敏(4)
苏明明在章弦辉面前说过要不要把视频给采颖看,是担心她的双相情感障碍久治不愈,要不要下点猛药。章弦辉说你不懂就不要瞎提建议,正经药是医生开出来的,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万一你这剂猛药下去,方向歪了怎么办?明明说我是希望有人能成为她的依靠,有时候人就需要知道有人惦记着自己,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身边有人给他鼓励。采颖现在缺少主观能动性,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如果知道有人在暗中托举她,她也许会积极一点。章弦辉就问,那你觉得她看了这段录相,会得到什么安慰?
明明说:“你没看到吗?他爱她,严聪爱乐采颖。看到她,一脸的沧桑都化作了花月,天空变成了玫瑰色。”章弦辉问:“然后呢?玫瑰化作了泡沫?”
明明嫌弃地看他一眼,说:“我没法跟你交流,你不懂我们女人的心。”又说:“采颖真了不起,连聪哥那张扑克牌脸见了采颖都能活转来,我简直崇拜她。”章弦辉皱起眉头看她一眼,明明叫起来,说:“不行吗?我一定得崇拜你吗?你是我唯一的神吗?我不可以有多个信仰吗?”
章弦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你崇拜她什么?你们上次见面你还说要揪她头发呢。”明明说:“我虚张声势不行啊?我不过是仗着有你站在我一边,我吓吓她罢了。我知道你会向着我,不会向着她。”章弦辉摇头说:“我也没法跟你交流,你现在是处在盲目的热血沸腾之中,就跟追星族一样,没有理智可言。”
明明似笑非笑地说:“你冷静,你不追星?”章弦辉说当然,格罗皮乌斯(注来了我都不追。明明从眼睫毛下看着他,嗲溜溜地说:“那我呢?我来了你也不追?我不是你心里最亮的那颗星了吗?”
章弦辉看着她笑,说:“我承认我崇拜你。我打牌不是你的对手,说话说不过你,脑子转得没你快。但是你崇拜她什么,你得说出来让我信服。不然我不是白站你一边了?”
明明得意一笑,飞快地向他倾一倾身,脸怼着他脸,说:“她选择正确。”然后再坐回正常坐姿,看着他。章弦辉被她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得点头说:“你赢了。你可以崇拜她了。”明明拍手大笑,问:“那我可以把最后两秒钟给她看了吗?”
章弦辉反问道:“你觉得她那里没有他们的合照?没有他们的视频?你自己都从相机里看到了那些照片,怎么会觉得她那里会没有?”明明突然想起什么,问:“当时我发给你的照片,你发给人家了没有?”章弦辉摇头,说:“你这个傻子啊,你的善良有没有一个尽头?”
两人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苏明明不再提,章弦辉倒被她搞得不放心,打电话给采颖爸,问采颖这一阵儿的情况如何。采颖爸说采颖最近很忙,好像有一本书刚上市,她在做推广,精神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