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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四(36)

作者:蓝紫青灰 阅读记录


明明和婆婆抱着哭了一会儿,跟着见过表舅表舅母,把遗像供上中堂,说来迟了,请舅舅舅母见谅,本来应该她送奶奶回来的,这样也不会没见上最后一面。亲戚们彼此问候一番,明明婆婆说我们把奶奶装裹上吧。

章弦辉上前一步,叫声伯母。明明婆婆这才注意到他,说章经理也来了。章弦辉说我来送送奶奶。明明婆婆点点头,说开车辛苦了,把他介绍给李氏舅家,对他们说章经理是子侄辈。严聪表弟上前握手,称呼他为章哥,说谢谢章哥送表嫂来,远道辛苦,这边喝茶。

明明回首低声在章弦辉耳边说,我和妈妈去给奶奶穿衣,这里人多礼疏,要是怠慢了你,你别记在心上。章弦辉说不会的,你放心吧。快去给奶奶穿上。明明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寿衣包袱,跟婆婆和舅母进了内堂。

过了好一阵儿,明明她们才抹着眼泪从内堂出来,明明的头发上再一次别了一枚白绒花发夹。舅舅和表弟抬了灵床放在正堂中间,灵床下用塑料框装了几大块冰砖,丝丝地冒出冷气。舅母她们布置好灵堂,供上遗像,点了香烛,表弟媳妇还几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送来成堆的白菊,舅舅舅母作为丧主,正式接受亲友们的吊唁。

村里的男人们抬来整件的矿泉水,整条的香烟,还有水果点心糖果瓜子花生。表弟给章弦辉敬烟,章弦辉忙说不抽烟,谢谢。表弟问章哥和严聪是什么关系,章弦辉说业务上有往来。他想这也不算说谎,严聪的图书资料不是他送去出版社的吗?他和严聪新书的编辑不是很熟的关系吗?这么一想,说话也就有了底气,于是再加一句:“他的新书出版是我经手的。”谎话要说得大方、不藏着掖着,就得三句谎言里有七句真话打底,章弦辉一下子就掌握了说谎的诀窍。

表弟马上就热络了,问我表哥的新书是什么内容?章弦辉说是生活类。表弟说真厉害,我表哥是文化人,出版了好些书。章弦辉说是,又说可惜了。表弟哀叹了一声。一时又有亲戚来,表弟说章哥随便坐,我去招呼客人。章弦辉说你忙你忙,不用管我。

昨天来参加婚礼的亲友有的从杭州来,有的从丽水来,有的从庆元来,有的人当天离开了,有的人就住在镇上和市里的酒店,没离开的没想到又参加了葬礼。

苏明明从家里出来时穿的黑色短袖连衣裙,腰间束带,越发衬得身如墨荷梗,面如白芙蓉,黑发素容,不施粉黛,一脸的稚气。早上明明换上裙子时章弦辉还问,说苏明明小朋友,你年满二十岁了吗?明明不解,问这是什么意思。章弦辉说你穿上丧服我就感觉你只有十三岁,我是在和未成年人恋爱,有道德压力。明明说谢谢你逗我开心。

行过礼后苏明明站到章弦辉身边,注视着眼前忙而不乱的场景,低声说:“奶奶很疼我。”章弦辉说是。如果奶奶在杭州过世,那么主持这一切的都是明明和婆婆,到时明明会累上一周。如今奶奶回到家乡安静故去,娘家侄儿自动成为丧主,给明明和婆婆留下喘息空间。

这是丧礼的第一天,不停有人来慰问行礼,来的都是李家这边的亲戚朋友、村里镇上的邻居熟人、表弟的同学好友等,不用明明和婆婆招呼。饭菜有村宴厨子准备,李家不用操心,这下省了大半的心力。到晚上前一天来的客人们已陆续告辞,小院冷清下来,山里暑热退得早,轻风拂过,已见凉意。

把这一拨客人招待完毕,各人也都累趴了,表弟媳妇被舅母命令回娘家休息,让她把苏明明也带去,章弦辉被安排跟表弟睡一屋,那还是人家的新房。章弦辉待推脱,表弟倒下就扯起了鼻息。章弦辉去车里取了旅行袋,在人家新房的卫生间里洗了淋浴,换了睡衣在沙发上睡觉。

次日上午来吊唁的客人少了一些,大多是李家舅舅的业务同行,和两三家住得稍远的亲戚。快中午时,有严家亲戚从杭州赶到,明明婆婆上前称呼他们为二叔、二弟和弟妹。苏明明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章弦辉看她不是十分热情,低声问这些是什么人,苏明明说是爷爷的弟弟和他的儿子媳妇,我昨天的群发通知里就有这个叔公一家。

章弦辉哦一声,想想也算难得,大老远从杭州过来。不过从奶奶那一辈算,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然是至亲,大哥早逝,弟弟来送一送大嫂,应该的。

严家三人吊唁过后,舅舅请他们在院里的凳子上坐下休息,奉上新茶,退开让严家人说话。

严叔公开口就问明明婆婆大嫂的归葬之处,又问几时在杭州做法事,几时入坛,几时进塔,请不请和尚道士念经,他好到时在场,用同辈人的身份主丧。

明明婆婆淡淡地说:“我公公安葬已久,我婆婆的意思是不要打扰他的安宁,早就告诉了这边娘家哥哥,就在父母身边点个穴,入土为安。婆婆再三说不要火葬,要我答应她,不然她死不瞑目。”

严叔公愕然,一时没有说话。李家舅舅上前说:“是的,前天姑妈还让我带她去看了她的坟穴,表示满意,碑上的字早就请石匠刻好了,昨天描上了黑字,就等明天一早落葬。我们这里万事俱备,请长辈安心,不用操劳了。我们乡下地方,比不上城里人见多识广,也就知道固守本份,遵行老法,不敢忘本而已。这是姑妈的意思,我们晚辈只能听从。”

明明婆婆说:“婆婆一直说想回家,想回父母身边,我们做晚辈的,怎么能不遵从她老人家的意思呢?婆婆早就知道时日无多了,特地命我送她回家来,她能在临死前回到少年时住过的屋子、从小长大的村子,能在父母坟前叫一声双亲大人,说是死而无憾。婆婆能完成她的心愿,我这个儿媳,也算尽到责任了。”

叔公咳嗽一声,说:“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好反对,可怜我大哥就是孤魂野鬼,清明寒食,无人祭扫了。”严二便说:“我爸这话说得不对,大伯怎么会是孤魂野鬼呢?大伯周年有我们去祭扫,不会断了香火。这个大嫂放心吧,我们不会忘记大伯的。”

叔公点点头,说:“儿子你说得对,自己家的人还是只能由自己家人祭扫,外姓人是靠不住的。大嫂既然都不肯和大哥合龛,那大哥的产业,也该回到严家人手里了。你说是不是,沈女士?”

章弦辉听到这里才发现情况不对,这严家人不是真心来吊唁,是来争家产的。严聪家的屋子和地皮,那个地段和位置,以及设计师的名号,还有房子本身的建筑价值,放在杭州是一笔不小的财产。明明的婆婆沈女士如果把房产卖了,足够她和明明下半辈子的生活。但明明不愿意,她要自己创业,要靠自己的本事,养活婆媳三代。这一点,章弦辉是非常佩服她的。

他看一眼明明。苏明明这时上前一步,挨着婆婆站着,手扶着婆婆的肩,不说话。李氏舅舅和舅母也站在明明婆婆身后,跟着严聪的表弟表弟媳也站了过去,一边一个,靠在明明婆婆身边。章弦辉忙也跟上,站在沈女士的另一边。

沈女士身边有这么多家人支持,说话也有了底气,生气说:“我婆婆的尸体还在那里摆着呢,还没入土,你们就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啊。”严二说:“大嫂,大伯母既然不肯归宗,那严家的产业也就没有你的份了。”沈女士怒道:“那也得等我死了才能说这话。我是严聪的妈妈,严家的产业是我的。”

严二说:“大嫂,你看看你家,现在还有姓严的人在吗?你连儿子都没有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沈女士气得发抖,说:“你们欺人太甚。”二婶说:“大嫂,是大伯母先不认严家祖宗,我公公本来是来请大伯母的灵牌的,大嫂既然说大伯母要留在李家,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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