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一片寂静。

被误会至此，周扬朝已没有了辩解的心思，知道说再多也是徒劳，索性按了挂断键。

真不知道起初在期待些什么。

一直以来，老爸对他不就是惯性的否定吗？

长期不沟通，偶尔联系一次，也不过是为了质疑他的懈怠。

但是老爸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信息？自己养的儿子不相信，却听信旁人捏造的子虚乌有的言论，到头来竟还说是他偏听偏信！

周扬朝嗤笑一声，单手把玩了一阵手机，最后拨通了齐帆的电话，简述了刚才周明盛的种种问话。

“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之前好像听我爸提过一次，”齐帆若有所思道，“前阵子姚梦跟他抱怨，她给你提议了几条理理优化项，你说时间有限，都没采纳，但转眼自己又提了更多，肯定是偏心听了其他人的意见。”

“她根本就没跟我提过一个字。”周扬朝揉了揉眉心。

不过这倒是能说得通。姚梦本就是齐董想给他介绍的，现在来向齐董告他一状，确实很像她能干出来的事。

“但可能不只是姚梦。你觉不觉得，你爸好像对你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齐帆语速很慢，一句一顿，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接着往下说，最后还是直言道，“会不会有人在随时向他汇报你的近况？”

其实这也是周扬朝正在怀疑的，只是心里不愿接受。老爸为什么要设置这样一个眼线？为了监控，还是防范？他们可是亲生父子啊，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

实际上，不只这一回。长久以来，他不时就能隐隐察觉到老爸对他的情况尽在掌握，只不过一次次说服自己不要多想罢了。

“会是谁呢？”他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被城市灯光映成紫红色的夜空。

“你想想有没有人一直在你周边，关系不远不近，又不会太引起你注意的？”齐帆提醒道。

思索一阵，周扬朝的视线聚焦在某处，脑中浮现出一个人。

越是细思，越是感觉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似乎全都指向那人，可是要怎么证实呢？还有关于程黎的事，那人知晓到什么程度，又告诉了老爸多少呢？

“得想点办法让他主动暴露才行。”他沉声道。

-

拜周扬朝新提的一轮需求所赐，程黎又开始了连轴转的生活。不过一想到这些需求的灵感大多是源自于她，就觉得为此繁忙也心甘情愿。

为了不耽误跟周扬朝一起夜跑，程黎每天吃完早饭就立马投入工作，晚上跑完还要在家办公一会儿，周末也全用来加班了。

不知是运动令人精力充沛，还是多少有些爱情的滋润，如此忙碌的生活她竟一点也不觉得累，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这周六，她一早就到了公司。空无一人的楼道让她整个人都处于放松的状态，往前走时一边喝着酸奶，一边小声哼着歌。

电梯就停在一楼，她按开门走了进去，一转身却发现背后有人跟着一起进来了。

赫然正是云信董事长兼总裁周明盛本尊。

他约莫五十来岁，身型匀称，极修边幅，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讲究。此时右手拿着文件夹，按了管理层所在的十七楼，大概是要去见易迅的某个高管。

程黎呆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咕咚一声咽下口中的酸奶，艰涩地开口招呼：“周董。”

“周六大早上来加班还这么高兴啊？”周明盛面色紧绷全无笑意，闪着精光的眸子轻轻一扫，便透出一股无形的压迫。

程黎知道是刚才哼歌被他听见了，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但领导的话又不能不接，便按想到的实话实说：“我就是觉得最后这轮需求和优化挺有意义的，为这个加班也认了。”

“哦？是因为其中有你提出的需求吗？”

“我只提过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具体需求都是产品那边提的。”程黎并不想提及自己的功劳，只道，“大概是在封测中的收获。”

“封测。”周明盛低声重复着，似乎陷入了思考。

程黎疑惑地看着他，着实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事实上，她压根就没想到这个素来严厉寡言的老总会跟她聊这么多。毕竟此前除了一些大型会议，她很少见到周明盛，想来他也不会认识她这种虾兵蟹将。

前端在九楼，没一会儿就到了。

“那我先走了，周董。”程黎礼貌道。

“嗯，”周明盛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酸奶上，忽然道，“早饭还是吃点热的好。”

程黎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什么情况？！

冷面王竟然还会关心员工？！

难道是她快乐加班引起了领导的赏识？毕竟周明盛本人就是工作狂，也早有听闻他欣赏的都是极有事业心上进心的人才。但如此轻易就得到了他的认可，程黎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好像宋灿说过他背地里是女儿奴。莫非是他突然父爱爆棚，展现出了平时对待女儿的面貌？

程黎胡思乱想一路，直到开始工作，才渐渐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专心干了一个多小时，她感到身子有点僵硬，大脑运转得也没之前那么快了，便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去茶水间泡个咖啡。

某人不是说了么，最近新到的咖啡很好喝。

想到周扬朝，程黎脸上不自觉带了笑，迈着轻盈的步伐向过道尽头拐角处的茶水间走去。

到了转弯处，与门口几步之遥，忽听里面真的传来周扬朝的声音，说的却是：“当然想你了，今晚见。嗯，不见不散。”

竟是比对她还亲近百倍的熟稔。

笑容僵在嘴角，胸口像是被一大团棉花堵住，憋闷得喘不过气来。想要冲进去看看他在跟谁说话，脚却像在地上生了根，动弹不了分毫。

忽听里面有男人轻咳一声，似是有意提醒。

竟然还有其他人在？

“我这有点事，先挂了啊。”原来周扬朝是在打电话，似乎也才发觉身边还有旁人，降低音量匆匆挂断了电话。

“女朋友？”另一人的声音响起，是任宣宇。

“你都听到了啊。”周扬朝不置可否，听得出是承认了。

程黎像被猛击了一记重锤，头嗡嗡直响，又听周扬朝接着道：“那要不待会儿你帮我跟程黎说一下？鸽了她还挺不好意思的。”

“你还会不好意思？”任宣宇语气冷到极点，“有女朋友还天天约女生夜跑的时候，你怎么就好意思了？”

两人的声音从程黎耳边飘过，听起来遥远而断续。心还在遭受重创后的麻木钝痛中，脑中像灌进了浆糊，粘稠得根本无法正常运转。

“不说算了。”周扬朝却不在意似的，甚至还喝了一口咖啡，“我还有事要去找我爸，你看到他在哪了吗？”

“没有。”任宣宇很快答道。

茶水间内刹那间寂静无声。

虽然程黎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却仍能感受到那种莫名其妙安静到诡异的氛围。

嗡——嗡——嗡——

一阵奇怪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沉默。

混沌间，程黎以为只是自己的头在嗡嗡作响，好几声后才反应过来是她的手机来电在振动。

她如梦初醒地握紧手机，慌忙朝远处快走了几步，这才看向屏幕。

骚扰电话。

程黎心里暗骂一声，刚挂断，就听背后响起有人跟出来的脚步声。转过身，当即跟闻声而来的周扬朝打了个照面。

他仓皇地捕捉着她的眼色，似乎想从中辨认她到底听到了多少方才的对话。微微发白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两人之间不过寥寥数米，他却不知为何踟蹰不前。

程黎此刻一点也不想面对他，扭回头，迈开大步就朝前走。

一想到此前种种令她心动的瞬间，不过是周扬朝逢场作戏，她就感到一阵眩晕想吐。再在有他的空间里多待一秒，只会让她的恶心多添一分。可即便越走越远，心如刀割般的疼痛却仍分毫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