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安定了些，至少不用去面对更不熟的人了。

一行人刚在一旁的空桌边坐下，项目组长站起来说：“其他人一个部门坐一块儿也就算了，新进组的还是分开坐吧，毕竟咱们这是迎新聚会嘛。”

程黎：“……”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没办法，领导都发话了，大家只好去寻找新的安身之处。

程黎准备紧跟杜国庆的脚步。再不济也得有一个熟人坐旁边，不然她可能真的只有全程埋头吃饭缓解尴尬。

没想到杜国庆压根没看哪桌有谁，一个转身就在隔壁桌坐了下来，而且坐的还是这桌的最后一个空位。

程黎猝不及防，愣了半天才愕然道：“你就这么坐下了？”

“有什么问题吗？”杜国庆一脸疑惑地看向她，“我懒得动弹。”

程黎：“……”

她其实能理解像他那种跟谁都熟的人根本无所谓坐在哪桌，但同时也忽然理解了彭欢被他们扔下时那深闺怨妇般的发言。看来还真不是戏多，挺有真情实感的。

就在程黎以为今晚只有独自煎熬时，坐在杜国庆右侧的两个女生突然站了起来。

“你坐这儿吧，我们换一桌。”其中一个对她说。

人间还有真情，还有爱！程黎在心里振臂欢呼。

她道过谢，坐在杜国庆右边，斜睨他一眼：“得亏人家把位置让给我。”

“得了吧，”杜国庆脸色不太好看，“她俩那是嫌我太胖，跟我坐一块儿挤得慌。刚刚她们小声说的我都听见了。”

程黎：“……”

两个女生本来想就近坐在程黎原先那桌，没想到全场一阵位置互换后，只剩一个空位了。

她俩是好朋友，不想分开坐，正商量着要不要去其他桌看看，坐在空位旁边的任宣宇起了身：“你们就坐这桌吧，不用再去找位置了。”

他自然而然地走到邻桌，坐在了她们原先的座位上，也就是程黎的右边。

程黎在心里为他的绅士点了个赞，同时又添了几分安全感——现在左右都有熟人了。

可就在这时，她余光忽然瞟到斜对面还有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浑身一僵，过了一阵才不情愿地抬眼确认。

果然见周扬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仿佛写着“我看你就是处心积虑要跟我坐一桌”。

程黎很后悔没仔细看看桌上有哪些人就匆匆落座，但现在要是再换桌，倒更像是欲盖弥彰。她索性不管不顾，转眼看向别处。

这桌大多是产品部的，好几个跟她有过业务往来，但不算太熟。

不一会儿，服务员给每桌拿来一件啤酒，又把一大瓶橙汁放在餐桌转盘中央。众人互相问起彼此喝什么，开始分配起来。

程黎极少喝酒，赶紧表示她喝橙汁，所幸在座的也没人劝酒，很尊重他人的意愿。

她正纠结是主动替大家倒好橙汁，还是等着别人倒完再去倒自己那杯，却见任宣宇站起来伸手拿过橙汁，很自然地说：“喝橙汁的把杯子放在转盘上吧。”

程黎本就不太适应别人这么替她“服务”，何况这人还是她的领导。但看到其他人都道了声谢把杯子放了上去，她也不想搞特殊，只好硬着头皮也照做了。

似乎其他喝橙汁的人都不像她这样无所适从，还有个女生正有意无意地往任宣宇的方向瞟，嘴角压抑不住地上扬。

等到开始上热菜时，项目组长走到中间说了几句开场白。随着他最后一声“大家干杯”，各桌一起碰完杯，这就算正式开始聚餐了。

刚开始吃时，众人都不怎么喝酒。一是因为确实饿了，二是为了先在肚子里垫点儿东西，待会儿不容易喝醉。

这时的程黎是比较放松的，注意力全放在下一道是什么菜上。

还真的端上来一道她爱吃的烩菜。第一个人动筷子夹的时候，她注意到里面还放了她很喜欢的宽粉。

可惜她坐在离上菜区不远的右侧，而大家又习惯顺时针转盘。要是顺其自然的话，轮到她时基本上已经转完一圈了。

尽管如此，程黎并没有打算伸长手去夹菜，或者逆时针去转转盘。

她不想在饭桌上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来，只能视线跟着转盘转动，眼睁睁地看着烩菜被缓缓转走。

正当她祈祷着前面的人口下留情，给她留点宽粉时，惊奇地发现转盘突然又开始往回转了。

程黎有一瞬间甚至怀疑是她的意念太强，操纵了空间。不过她很快就看见了真正的源头。

斜对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放在转盘上，指尖不疾不徐地轻点着盘面，一下下滑动着。

转盘静止时，那道菜堪堪停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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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干了件人事儿，不容易啊。

第13章 第十三章

要说这是巧合吧，好像实在是巧得过分了点儿。

要说这是故意的呢，周扬朝收回手后，又只是专注地夹着自己面前的菜，压根就没看过她一眼。

可能是他刚刚没来得及吃那道菜，就被别人转走了，所以他又转回来吃，只是恰好把烩菜也转回了她面前？

管他的呢，先吃了再说。

程黎一筷子夹起几根宽粉，挑进碗里嗦了起来。

爽。

爽完以后她又觉得自己挺逗的。

又不是要吃什么山珍海味，就嗦两根粉，还能吃得这么卑微。

大概是很早以前的习惯，潜移默化的一直跟随她至今吧。

在老家江桐，小孩儿虽然不论男女都可以上桌吃饭，但饭桌上的“规矩”很多。对年少不懂事的孩子来说，做错事几乎是必然的。

只是如果小男孩做错了，大人通常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要是小女孩做错，面临的可能就是严厉的训斥。

程黎就做错过。

那年她七岁，过年时一家人吃团年饭，奶奶端上了一盘烧鸡。

那时家里比现在还要穷些，烧鸡算是极为珍贵的一道硬菜。程黎和她表弟赵峰同时站起来，胳膊伸得长长的去夹鸡腿。

还没夹稳，她就被刚放下菜的奶奶重重拍了下手背，直敲得鸡腿又落回了盘内。

“饿死鬼投胎么？一点儿规矩没有，”奶奶骂了一句，转向程黎她爸，“建辉你怎么教的？”

一大家子的目光全都转到程建辉脸上，他的眉毛和嘴角立时像不堪重负般耷拉了下来。

“程黎，你别在这儿坐着了，”他下巴朝旁边一扬，“上里屋跟你妈她们一块儿吃去，省得给我丢人。”

当时年幼的程黎并不懂夹个鸡腿吃为什么丢人，反而觉得被赶去里屋吃饭十分丢人，硬是坐在位置上没动。

旁边的赵峰却没人阻拦，顺利把鸡腿夹到了碗里。

赵峰是大姑的儿子，只比程黎小几个月，正是熊孩子心性的时候。他故意啃了一大口鸡腿，冲她耀武扬威地吧唧着嘴。

一气之下，程黎猛地站起，再次动手去夹鸡腿。身边的大人立刻呼喝起来，她充耳不闻，一筷子将鸡腿抢到了自己碗中。

这一挑衅意味十足的举动顿时引得奶奶发了火，不由分说地把程黎碗里的鸡腿夹给了程嘉彦。

不等她反应，奶奶拽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拖离了餐桌。

“你干脆别吃了，家里的饭不养没规矩的孩子！”

胳膊被扯得生疼，责骂劈头盖脸地落下。不远处，父亲面色铁青地盯着桌子，似乎不愿再多看她一眼。赵峰还躲在奶奶背后挤眉弄眼地朝她做着鬼脸。

规矩？规矩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男孩儿能犯，女孩儿就不行？

程黎一点也理解不了。但违背规矩的代价她却亲身体会到了，体会得非常真切，非常深刻。

深刻到后来的每一顿饭，她都小心翼翼，唯恐又坏了“规矩”。总觉得再做错一次，就会再经历一遍相同的斥责，再感受一遍相同的屈辱。

如今，哪怕早已脱离当年的环境，哪怕喜欢的菜近在咫尺，她也没有心思再去伸长了手夹一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