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回舟带着她说明了来意，一个小警察开车带他们去淮宁医院。

去的路上，小警察还一直念叨：“我们捣毁了一个传销组织，其他人都是清醒的，正在接受审问或者尝试回归正常生活，只有她有点精神失常，要么发呆要么睡觉，别人怎么叫她都不应的。你们去的时候，注意不要太刺激到她，她的身体很虚弱。”

下午一点半，淮宁医院。

隔着玻璃窗，兰寻真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人。

主治医生说：“她要躺到下午五点才起来。”

“可以进去等吗？”

乔回舟从背后扶着兰寻真的肩膀，她太久没吃东西了，整个人虚弱又憔悴，偏还绷着精神，眼睛发亮。

他对医生解释：“里面的人是她的妈妈。”

医生理解地点头。

“那你一个人进去，人太多病人会害怕。”

兰寻真坐在病床边，这次不单是照片，她真真切切地面对面看到了妈妈的样子——上次见到，还是四年前妈妈把她寄养在乔家。

兰寻真仔细看着妈妈的样子。

妈妈的皱纹有这么多吗？脸上有这么多凹陷吗？白头发有这么多吗？

在她充满眷恋地仔细查看时，病床上躺着的人突然睁开了无神的眼睛。

兰寻真的心揪起来，张了张嘴，全身的力气只留下听不清的气音：“……妈妈。”

她的妈妈，张淑敏女士在病床上没有动静，平躺着，专注地望着天花板，似乎在研究纹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妈妈。”她加大了音量。

张淑敏没有反应。

兰寻真站了起来，语气悲戚，却又怕惊扰到她，压得低低的：“妈妈！我是兰寻真啊！”

她这次有了反应，偏头扫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是陌生的。

——她不记得她了！

兰寻真靠近了病床，强行拉着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脸，泪水滚烫地拂过她粗糙的手心，带着些哭腔：“妈妈，我是真真呀。”

灯光有些许落在她的眼眸，好似她重新获得了思考的能力。

“妈妈，我是兰寻真，真真。”

“你对我说，你在外面赚钱，等挣够了我的高中、大学学费，就会回来陪我。”

“失去你的消息后，我曾经一度以为你抛弃了我。”

“现在我宁愿你抛弃了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妈妈，求求你，叫我的名字。”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一道还未溢出口腔的呼喊：“……真真。”

兰寻真咻得抬起头。

张淑敏的手在被子里东摸摸西摸摸，最后伸出了一个拳头。

她冲着她笑：“给真真的。”

她展开了拳头，一团“纸”落在被子上。兰寻真定睛看去，是揉得皱巴巴的纸币，三张一块的，两张一角的。

“睡觉的木板缝里发现的，我藏起来了，要拿给真真交学费。”她小心翼翼地竖起手指，立在唇边，“悄悄地拿。”

兰寻真没有管那些纸币，她只关心一件事：“你认出我了？”

张淑敏笑眯眯的，跟记忆里一样，她叫她的名字：“真真。”

兰寻真再也克制不住，身体前倾，紧紧拥抱住了她。

“妈妈，我们不要分开了，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

张淑敏留院一周，情绪趋于稳定，经批准建议由家属带回家领养。

乔回舟办理出院手续时，兰寻真正在和她的妈妈进行常规的沟通交流。

“住院费多少啊？”

乔回舟把小票给她。

“哦好。”兰寻真点了点头，在手机上记下这笔账，“我以后会还你的。”

乔回舟垂眸看她，她长得圆脸乖巧，但头发却像叛逆小孩一般乱翘，莫名有种倔意。

“不急在一时。”他说，竭力克制心里的那股堵意。

兰寻真：“回舟哥，还有件事想拜托你，那间房子，可以让我妈搬进去住吗？我可以付房租的。”

母女俩都看向他。

乔回舟抿了抿嘴，没有立刻回答。

兰寻真却误解他不乐意，忙道：“没关系，你不要有压力，你帮我找到妈妈，还陪我一周，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拖累你了……”

“兰寻真，”乔回舟忍耐不住，终于吐露出一点点自己的心声，“你非要跟我界限划得那么清吗？你究竟在伤害你自己，还是在伤害我？”

第33章

◎“不要把我排出你的交际范围。”◎

乔回舟不敢看兰寻真的反应，他迅速说了一句话：“我都有安排，你不用担心。”

“好的，谢谢。”兰寻真本来想说等她大学了工作了，就会还给他的，但他刚才生了点气，她又不敢说了。

返程感觉更快一些。

张淑敏安置在乔回舟家，等她睡着后，兰寻真出去买了几套最近能穿的衣服，然后添置了生活用品。

乔回舟动作利索地给她付钱，没给她小票，兰寻真听着售卖员报的价格，悄悄记下。

拎袋回家的时候，迎面遇到烈焰红唇大波浪的性感女人。

兰寻真见过她，是在跟许霁月遛狗时，乔回舟后来介绍说是教育机构的老师。

“亲爱的，你这一周都去哪了？”她袅袅婷婷地就走了过来，清幽的香味缭绕在鼻尖。

兰寻真认出这个声音，和运动会结束后在门外偷听到的声音一样。

她暗自猜测，估计那个戴着遮阳帽的头像也是她。

乔回舟皱了皱眉：“叫我名字就好。”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纠正了她的称呼。

“你啊，还是这种刀枪不入的钢铁样子，像是为谁守身如玉似的。”白雨霏视线落在了兰寻真身上，“这就是你妹妹吧，读高三了吧，期末考了第几呀。”就像跟小孩对话似的。

兰寻真讨厌自己被当成小孩。

她从乔回舟手里接过袋子，冲着白雨霏道：“你找他聊就聊，我先走了。”

她抢先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袋子很沉，勒得她手出红痕，但她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意思。

身后响起脚步声，兰寻真走得更快。

脚步声更加急促，紧接着，一股力量从她手里抢走了袋子。

乔回舟喘了两口气，什么责备的抱怨的疑惑的话都没说，只说道：“一起回家。”

兰寻真：“……嗯。”

她心里懊悔极了，她又在他面前耍小脾气了，就像个幼稚的小孩。

两个人并行走了几步。

“你刚才为什么生气？”乔回舟问。

“我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还走那么快？”

兰寻真：“……”

乔回舟明悟过来，偷笑了一下。

“那边的袋子也给我。”

“好好好，都你提。”兰寻真往他手里一塞，两手空空她能走得更快。

脚步声从旁边到身后，再逐渐听不见。

兰寻真停下来，往后瞟了眼。乔回舟走得很慢，脸色苍白，微蹙眉头，对上她的视线，又浅浅扬起笑意。

“你怎么了？”

乔回舟摇摇头，看起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兰寻真走了过去，又问了遍：“身体不舒服吗？”

“之前喝酒，”乔回舟顿了顿，“胃穿孔了，现在有后遗症。”

兰寻真知道他喝酒起来不要命，别人都是偷奸耍滑，他非常实在地一杯杯下肚。

她在的时候还好，因为她不喜欢他喝醉，他也会收敛一下，但她离开了，他估计就没什么顾忌了。

“那我们去医院看看。”

“不用，我缓一会儿就好。”他说。

兰寻真只能再次从他手里接过一半东西：“你现在还能自己走吗？”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顿了很久，蹙着眉犹豫着道：“……不太能。”

还没等兰寻真回复，他又故作坚强地说：“没关系，你先回家吧，我晚点到。”

兰寻真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