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为何笑成那样(16)
只是那样的好相貌,于他一个地位低微的庶子而言,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那些欺辱看轻他的嫡子庶子们会更加嫉妒他,也会借着他这副肖母的皮相贬低嘲笑他。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陆岑不由自主地念了起来,随即自嘲地笑笑,他有什么资格伤心?本就是自找的。像她那样珠玉般的人儿本就不该是他可以肖想的。
痴心妄想。
陆岑在心里一字一顿地念了这四个字,顿觉肝肠寸断。
他太了解顾舒容了,他打从决定那么做起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他啊……没的选。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境地。虽然吃穿不愁,可并不见得比布衣黔首好多少。他的生母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他的生父不喜他,多少年不管不问,只这些年见他读书不错,才正眼瞧了几眼。他的兄弟打压轻视他,他从小就要学着忍辱偷生地从夹缝里讨生活。
他过去二十年贫瘠阴晦的人生,只因她顾舒容而骤见光亮,他真的好想好想抓住那道光,尽管他总是觉得不真实。
他过去不太明白飞蛾扑火这四个字。可是遇见她后他却明白了。飞蛾又怎会不知那是焚身的焰火,它也是凡身肉躯,炽焰灼翅之时,它也会疼。可是它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
因为它知道,那是它唯一的光了。
顾舒容于他而言,就是那样的存在,可是他的生父逼着他,扯着他的血肉,喝着他的血泪去逼迫他,逼迫他亲手灭掉那缕光。
他真是恨极了。
恨自己的无用,恨自己的出身,恨世道艰难,恨世人丑恶。
那日顾舒容问他,为什么总要瞒着她,为什么总要自己为是地去解决,为什么不肯信她。
他什么也不能说。
他不是不信,他是不敢。
他真是自卑极了。
他总也觉得自己配不上珠玉般的她,他总也觉得她对自己的喜欢美好得那般不真实。他不敢说,不敢将属于自己生命中的那一部分不堪展露出来,他怕她厌恶,他怕她避之不及,他怕她一脸嫌恶地转身就走。
他更怕的,是她一脸心疼地看着他说,我会帮你。
仿若他那可怜的自尊心忽地被猛掷于地,摔个七零八碎。那比捅他一刀还难受。
他就是这样,他只敢展着自己的花叶对她说着我心悦你,但他不敢将自己丑陋不堪的根捧到她面前,告诉她,这也是我的一部分,求求你,连着它一起爱我。
他不能。
他做不到。
陆岑用双手捂住面容,希望自己的泪不要流出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流泪了,从小他就知道,他的眼泪只会让欺负他的兄弟变本加厉,只会让她的母亲泣不成声,只会让他的父亲觉得他软弱无用。
可是今夜,他真的……忍不住了。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见,在京城内最大的云集书肆。她那时一副小厮打扮,那时两人都低头看着书往前走,结果撞到了一起。他们一起弯腰捡书,他当时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侧头看见了她小巧耳垂的小洞,认出了她是女子。
起身见她手中也是本《大学》集注,觉得有缘,怎会有姑娘也喜欢看这样的书,他不禁打趣道,“兄台也在准备科考吗?你我今日看的书一样,倒是有缘。”
他见她连连称是啊是啊,然后一脸做贼心虚的小模样就逃开了。
他自顾自地摇摇头笑着,继续看起他的书,这才发现此《大学》集注非彼《大学》集注,乃是个说情爱的话本子,且语言颇为……大胆。
她一个姑娘家,看这些,倒是有趣。
抬头却见她跑了回来,想是也发现拿错了,她将他手中的书抽走,又将那本真正的大学集注塞到他手中,最后用手遮着那张羞红的脸逃开了。
也就在那时,顾舒容这颗种子在他贫瘠荒芜了十几年的内心里生根发芽。
后来他们经常在书肆里遇到,后来他们相熟相谈。后来她时常赞叹他的诗篇文章,她是第一个相信并且对他说他有朝一日一定会一展宏图,成功登科的人。
其间种种,不过是越陷越深罢了。
再后来,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也曾迷茫彷徨。再后来,他终于得到她父亲的认可,他们走到一起,并不平顺,也历了些波折。
可并不是所有的一波三折都会换来最终的一帆风顺。
与她决裂以后,他再不敢去找她。知道她不会见她,她真是太了解她了。
他将她爱到骨子里,却仍觉得不够,想要与她血肉都交融在一起。所以,他炽烈的爱让他足够在意她,也足够,了解她。
可他太想她了。思念像只水蛭附在他心上,一点点地吸食啃咬着。他这几个月时常去从前她经常去的书肆里等,可她竟像是故意避着他一样,再也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