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烛光

顾堇堇从车上走下来，才发现自己是在何勉家。

何家别墅在翎市西郊，附近是郊外的湿地风景度假区，不同于城市高楼喧闹，这里总是清幽静谧。别墅庭院里还种着许多花草茂木，一株银杏尤其繁茂，金黄的银杏叶挂满枝头，给独栋的三层别墅添了些野趣。

顾堇堇之前也有到何家做过两次客，对这里并没有很陌生，一路默然地跟着何勉进了玄关。

何勉换上了自己的家居拖鞋，又丢了双客用的拖鞋给她：“家里就我们两个，你可以随意一点。”

顾堇堇换上拖鞋，再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何勉的唇上不知何时破了一块，还已经结了血痂。

她没问他是怎么回事，只是在心底告诉自己今天做这顿饭是礼尚往来，在哪里进行都一样，进门之后自觉地说：“我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东西可做。”

何勉带头往厨房的方向走：“我也不知道家里阿姨都买了什么东西，你捡着顺手的弄。”

顾堇堇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穿过挑高的宽敞客厅，绕过黑胡桃木的宴会餐桌，又往里深入了一段，才终于走到厨房。

餐厨区把中式灶火和西式餐台结合地很好，哪怕是举行十几人的家宴，也能一样动线分明。厨房的冰箱各种食材分门别类归纳地整齐，顾堇堇很快就掌握了大概。

“芋艿炖仔排，油豆腐娃娃菜，土豆烧牛柳，再煲个鸭架，三菜一汤，可以么？”

“嗯。”

何勉倚在厨房门边，双手抱臂地看着她到一旁取围裙，这个时候才发觉尺寸统一的布拖穿在她脚上有点大，衬得她的小脚丫更不堪一握。

她身上还穿着惯常的通勤装，袜子上却印着个小熊图案，那一点近乎童真的可爱，就这样没有隐藏地展露了出来。

何勉正有点心猿意马，眼见她把围裙套上，别着手地要去系围裙的腰带，上前几步，把系带握在自己手里：“我帮你系。”

落在耳畔的低沉声音，让顾堇堇微微怔住，熟悉的气息无孔不入似的包围过来，近在腰窝的长指动作很轻，却激地她整个脊背都不由自主地微绷起来。

顾堇堇稍稍用力地扯了一把身上的围裙：“不用了，我自己系，你到外面等着吃饭就好。”

手里柔软的系带就这样从掌心溜走，何勉眉头一蹙，不由分说地又把那绳子两端拎起来，长指稍一用力，快速打上了个死结。

何勉声线微沉：“还真把自己当厨子了？你该不会认为，我把你带到家里，就只是给你提供灶台吧？”

顾堇堇不语，但放在此时就是一种默认了。

何勉瞬间下颌紧绷，用力捏紧了手里的死结。

在他看来，这无疑该是两个人的私密约会，所以才会那么费心准备，甚至还破天荒地去买了花。但她只把这当做还他人情的契机，菜做过，饭做完，人情还上就要和他两不相欠，又成为熟悉的陌生人。

“不让我生气，却把我冷着，跟我单独吃饭只是为了还人情，你是不是故意的？”何勉手背上的青筋都因为过分用力而凸显出来，“故意这样让我难受，是不是？”

顾堇堇微微回过身，看着他说：“你认为我是故意的？”

她明亮的眼睛里都是隐忍，轻轻扬起的尾音，就像是一把扬沙落在他心头，把他累积的怒火轻易扑灭，再剖开沙砾一看，就只剩下一片一碰就碎的灰烬，不堪在指尖搓揉。

何勉的指节都发了白，半晌才从喉间挤出一句：“还不如故意……”

如果她是故意看他难受，他对她的愧疚，也许还能少一点。而她的没有故意伤害，才让他更觉得难受。

她对他那样好，直到现在都没有对他过分责怪，可在她难受的时候，他只顾着自己生气，都没有哄她，还要冷眼等着她服软。现在被她稍一冷待，就这样问她是不是故意，分明是他自己恼羞成怒。

她给过他的爱与包容，难道真的一点比不过自己心底的骄傲吗？

当然不是，也不该。

何勉松了手，长舒了一口气说：“厨房留给你，我出去一下。”

何勉很快走了出去，厨房的门也被他随手带上。顾堇堇回身，隔着那道玻璃门，看了眼他透着沉闷的颀长背影，这时候才突然发觉，何勉近来也瘦了点。

拉力赛的赛事频率虽然不高，但每一场的强度却很大，为了在赛场保持良好的精力和体力，平时除了练习车技，也要进行一些体能训练。

得益于规律的训练，何勉没有刻意节食，身材也还一直维持地很好，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精炼，只是前些日子他也是反复发烧，又时不时地感觉难以入睡，人就瘦了几斤下来。

那句“还不如故意”，在顾堇堇脑海里反复了好几遍，掀锅盖时一个没留神，手指就被烫了一下，手里的锅盖也没能拿稳。

万幸，锅盖是不锈钢的材质，掉在地上也不至于砸坏，只是发出了一阵叮呤咣啷的噪音。

何勉才刚把花从车里拿出来，还没想好该怎么摆，就听见厨房一阵兵荒马乱，匆匆推门去看时，顾堇堇已经捻起锅盖在冲洗。

“怎么回事？”

“没注意把锅盖弄掉了，没事。”

“噢。”

何勉没多问，见她转过脸来，忙又把门给关上，转头继续研究餐桌布置。

过了一个小时，顾堇堇从厨房把菜端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用餐区和刚来时大变了样。

餐桌正中放着一大把玫瑰花束，桌旗上还有零星的花瓣散落，红得热情明艳。主灯暗了，取而代之亮起的，是温暖摇曳的烛火。

顾堇堇因这出乎意料的一幕怔了怔，她还以为何勉是又自己别扭去了，没想到他从厨房出去以后竟是在布置这些……只是他人呢？

直到顾堇堇把最后一道汤端上，何勉才终于现身，脚步有那么点匆匆，手里还拎着个马灯造型的铁质防风烛台。

烛台看起来是才刚擦过，玻璃罩上还有些残留的水渍，里面除了一支未点燃的蜡烛，还有支金灿灿的银杏，枝节折断的地方泛着嫩白，明显是才刚折下的。

大号的铁质摆件一看就知分量不轻，何勉却拎得毫不费力，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脚步稍微顿了顿，才又把烛台放在餐椅边上。

“速度还挺快么你。”何勉说着，并没有看她。

顾堇堇目光也没有在他身上多留，把手里断的汤碗放在桌上：“洗手吃饭吧。”

何勉点了下头，把烛台放好后，从一旁抽出点火器，把那支最大的白色蜡烛也点燃。火光亮起的时候，淡淡的山茶花香随着蜡烛的燃烧开始扩散，有几分沁人心脾。他把点火器放回，这才到一旁的洗手台清理双手。

顾堇堇准备摘下围裙，却发现背后的结她抽不开，摸索了一下，发现是死结，只能呼叫何勉：“何勉，你打的结我解不开。”

何勉正擦着手，闻言把擦手巾随手丢到一边，两步迈到她身后：“我来解。”

那个死结被他系得很紧，哪怕是何勉自己，也要稍微费一点功夫。

他垂着眼睛，手指和那个自己打下的结作着斗争，在结终于有些松动的时候，缓缓说：“堇堇，我不是真的觉得你故意。”

顾堇堇眼睫轻颤，在何勉说出“还不如故意”这句话之后，她就已经明白了他因为骄傲而隐藏起来的心思。

比起那样复杂的隐忍，这样的坦白对于何勉来说更是难得，心里的错杂在他的用心和坦白里得到消解，顾堇堇尾音轻柔：“我知道。”

再没有比这样理解更让人心下柔软的事，何勉眉眼舒展地把那个结整个解开，还顺手拎着围裙，帮她把它整个解下来。

接触到他眼里若有似无的笑，顾堇堇的眼睫又颤了一下，心思收敛地转身去把围裙挂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