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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万乡(109)
作者:林斯如 阅读记录
——什么叫永远不会回来?
——你为什么不留她?
——你不喜欢她吗?你不爱她吗?
程青盂无心回答这些问题, 脑海中一片混沌凌乱, 出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您不用管, 我自己会看着处理。”他告诉她。
央拉嘎姆又气又急, 又在他肩上使劲捶了几下。
程青盂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 又蹲在衣柜旁边收拾东西。
央拉嘎姆要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哭了,她急得挠了挠头发, 又去敲打他的后背,使了很大的力气,不断告诉他:
——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你快去把她找回来!
程青盂半蹲在原地,对于阿妈的打骂不管不顾,跟抽了魂魄的傀偶没什么两样。
他一直楞在原地,久久失去了动静。
他看着她提着行李箱走出民宿大门,看着她四处张望,看着她钻进副驾……他不是不知道她在寻找他的身影,心底也不是没有冒出过后悔的想法。
可是追过去,又能怎么样呢?
后悔,又怎么样呢?
程青盂看向衣柜的最底层,那里露出了军绿色的一角,是他当年退伍时的纪念服。
伍志诚满脸褶子的笑脸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那时候,程青盂还是刚进部队的青稚小子,伍志诚已经算是队里的老人了,他为人正直风趣幽默,在队里又当爹又当妈的,时不时的还给手下这群臭小子做做心理疏导,所以大伙儿都亲切地唤他“伍爹”、“老班长”、“伍大哥”……
程青盂跟他的关系走得最近,完全拿他当亲大哥对待。
在一次执勤行动中,伍志诚意外受伤缺了半条腿,最后退伍转业;程青盂前几年遭遇那件事,两人也就完全断了联系。
没曾想,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两人就在车里闲聊了些过往,不知不觉又扯到了万遥的事。
伍志诚跟他说:“我跟万东升认识快二十年了,当年也算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都是常年待在部队里的大老爷们,平时操练手下那群兔崽子习惯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娇养姑娘家。”
“他这人就一个毛病,好色。除此之外,那还真没话可挑。他对遥遥呢,跟对自己亲姑娘没什么两样,什么都想给她们最好的。上个月吧……他亲姑娘走了,还是自杀的,对他打击还挺大。”
“他也后悔啊,也在反省自己的问题了。”
“他担心遥遥因为这事儿受到影响,这段时间也联系了不少心理医生,想着她心理压力太大,甚至还帮她申请了国外的美院……啧,就想尽力弥补吧。遥遥这姑娘啊,心思很重,什么都不愿意说,说实话我也挺担心她的。”
“所以,盂子啊!伍哥跟你保证,让遥遥回去没有坏处,小姑娘心里的疙瘩总得解开不是?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你觉得呢?”
……
想到这里,程青盂笑了一下,满是苦涩和无奈。
其实要换做几年前,他还真不会放她走。
什么狗屁治疗、出国留学、物质条件,他都能拍着胸脯去保证,这些东西他又不是给不了。
不仅要给,还要给她最好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说他怯懦也好,说他孬种也罢。
浓浓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确实怕了,怕给不了她想要的。
央拉嘎姆捂着脸低声啜泣着。
程青盂的脑子很乱,在衣柜面前蹲了很久,很久,直到两条腿麻到不行,一双眼都花了什么都看不清。
他抬手抚了抚那条翡绿色的长裙,裙摆像她柔软的发丝滑过他指缝。
那是他衣柜里唯一的女装,也是万遥遗留在他这里的,仅剩的最后一点念想和痕迹了。
-
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颠簸一路,万遥饱受着病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她烧得特别厉害,到最后连意识都模糊了,躺在后座开始迷迷糊糊地说梦话了。
记忆仿佛又被拉回到那天,她掉进了侵骨的江水里,无论怎么扑腾和挣扎,始终都没人来救她。
她好像……死在了斜日映山的傍晚,死在了激流汹涌的三江并流地。
那个叫程青盂的男人。
仿佛从未踏足过她的世界。
伍叔和鞠敏之担心得不行,半途中找了医院诊所就医,直到万遥的体温降了下来,又折中去了附近的机场。
飞机抵达浦东机场。
已经是离开小镇的第四天了。
半途中兵分两路,伍叔还需要把车开回上海,鞠敏之则陪着万遥率先落地。
吃了药,又挂了水,万遥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整个人都神情恹恹的,小脸惨白又蜡黄毫无血色。
鞠敏之想扶着她上摆渡车,万遥摆摆手没搭理,自顾自地先上了车。
母女俩犹如陌生人一般,被挤在狭小的车厢里。
鞠敏之看着她问:“那待会儿妈妈先送你回家?”
万遥抓着拉手环,眼神淡淡地扫她一眼,“家?哪个家?你家么?”
经过这两天的朝夕相处,鞠敏之已经习惯她呛人的说话方式了。
她面露难色地跟万遥解释:“先送你……回你大伯家……因为我和陆叔叔买的房子很小,你过去也会休息得不好……”
万遥望着一架架排列整齐的机翼,嘲弄地笑了一声,打断了她后面想说的话。
“行了,不用跟我解释。”
鞠敏之咬了下嘴唇,“遥遥……”
万遥浑身酸得快散架了,看着窗外说:“先去医院吧。”
鞠敏之悄悄松了一口气,眉宇间闪过一丝喜悦,“好好好!那妈妈先带你去看看小礼,臭小子要是见到你这个姐姐,指不定该多高兴呢!”
万遥被她吵得有些心烦,最后轻轻地“嗯”了声。
-
两人直接打车去了徐汇区的肿瘤医院。
万遥在住院部跟她的“便宜弟弟”小礼首次碰面。
小孩模样看起来要比同龄的孩子略小些,皮肤很白,偏瘦,光头,精神看着倒是不错。
鞠敏之的现任丈夫陆明辉也在,很典型的商人模样,眼光里透露着精明。
“你就是遥遥吧?”陆明辉笑着寒暄。
万遥笑不出来,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小礼,赶紧叫人!叫姐姐!”陆明辉摸了摸小礼的脑袋。
小男孩手里还捧着一家飞机模型,一双大眼特别无辜的转了转,最后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姐姐。”
万遥勉强挤出一个笑:“你好呀。”
小礼又喊了她一声:“姐姐好。”
“你叫小礼对么?今年几岁啦?”万遥很不擅长跟人沟通,尤其还是这种半大的孩子,跟他聊天有种没话找话的感觉。
小礼笑得有些腼腆:“姐姐,我叫陆子礼,今年十一岁……”
鞠敏之立马纠正道:“十二岁啦,上半年才过完生日。”
小礼举着模型看着两人:“……”
万遥倒是不追究这些,本来也只是随便聊聊。
细细看来,小礼现在的模样跟照片中的出入很大,眉眼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是鼻梁上的那颗痣没了,尖长的下巴和薄唇,倒跟陆明辉有些神似。
“他这儿不是有颗痣么?”万遥转过身看着鞠敏之,还伸手在脸上指了指。
鞠敏之看了眼小礼,又看向她的鼻梁,磕磕巴巴地解释着:“嗯……因为之前找算命先生看过,说他那颗痣不能长留,所以后面就找机会点了。”
万遥轻轻扬眉,表示了解。
她又看了眼小礼皱巴巴的脸,鞠敏之那天晚上跟她说的话,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心底。
鞠敏之告诉她:“你爸出车祸走得太突然,当时我已经怀着小礼了,实在没有办法,更没有勇气将两个孩子独自拉扯大……幸好你陆叔叔不介意这些,还愿意陪我继续走下去,所以才会急着扯证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