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冷凝液里飘浮的人一直闭着眼，即便是池春春走上前，轻唤他，也不曾醒来分毫。

就像何珊说的……

叶碎云……要死了。

巨大的悲恸将池春春笼罩，直到池春春醒过来，伸手一摸脸颊，竟满是泪痕。

心中惶恐久久不散，池春春从床上坐起，环顾四周。

白云不在。

颤了颤睫毛，池春春掀开被子下了床，而后他径直向门外走去。

门外也没有人。

池春春心中松了一口气。

而后池春春按着脑中的记忆，向着空间基地的主控室走去。

自梦中醒来，池春春很是不安。

梦中的场景联系起何珊的那番话，实在是让池春春害怕。

所以他要亲自去见一见叶碎云。

看看他还好吗。

*

乘着电梯来到空间基地的最底层，池春春越靠近那底层中唯一的一间实验室的门，心中越是慌乱。

待他打开实验室的门，更是呼吸一滞。

冰冷的金属构造了主控室，闪烁的数据在一旁的屏幕上……

这些都不重要，池春春的目光落在了主控室正中央的巨大透明玻璃缸上。

巨大的玻璃缸内漂浮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他的身上插满了猩红的管子，飘在水中浓黑的长发如缎柔滑光泽，隐隐盖住重要的部位。

他的肌肤是赛雪般冷白无暇，如神祇般清冷的眉眼艳绝。

是……叶碎云。

现在的场景就犹如池春春在无限游戏中第一次见到叶碎云的时候。

顾不得腰间的疼痛，池春春快步跑上前，来到了玻璃缸边。

“叶碎云，你……还好吗？”

隔着玻璃描摹着叶碎云的轮廓，池春春忍不住呢喃出声。

就在池春春说话之时，玻璃缸内的人忽然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

看见叶碎云醒过来，池春春却并不开心。

因为此时的叶碎云浑身被数不清的猩红色软管牢牢吸附着，那些软管吊着叶碎云，衬得他似乎浑身无力，他的面容上更是出现难以掩盖的衰败之色。

这样的叶碎云全然没有活力。

随便一个水流就能将他带走。

池春春突然发现叶碎云好像每一个副本都在变得更虚弱，可是他不是在帮忙叶碎云找回灵魂碎片吗？为什么会这样？

于是他看着叶碎云，轻声问道：“为什么给你收集了灵魂碎片，你看起来却越来越虚弱？”

这回叶碎云听到了池春春的问题。

在冷凝液的玻璃缸中向前划动，叶碎云游至池春春身前，隔着玻璃缸壁，叶碎云说道：

“可能是因为我的能源快要耗尽了吧……池春春，很高兴在这里遇见你，也很抱歉，从一开始我并不想将你拉进这里。”

其实叶碎云在水里还隔着一个厚厚的玻璃壁说话，池春春应该是听不太见的。

但莫名的，在叶碎云开口之时，池春春脑海中清晰的出现了叶碎云的声音。

听到叶碎云道歉的话语，池春春有些不理解。

“你是指这个副本，还是指这个无限游戏？”

“无限游戏。”叶碎云回答了池春春，随后他淡淡的给池春春讲述了无限游戏的开端。

人类在太空中失去繁衍功能，人类灭绝后对叶碎云的压制消失，叶碎云再一次苏醒了。

但是他的肉体被空间基地禁锢，他的灵魂碎片散落在了以往他存在过的每一个地方。

破碎的灵魂让叶碎云并不完整，因为魂飞魄散的人没有下一世，所以叶碎云想在自己死之前至少要找回灵魂。

这一世的他无法自由，但总要有一世他要去赴那个少年的约定吧。

于是他的执念衍生了无限空间，他撕开时空从地球人口最多的那几百年中扯进了上万人，参与这场无限游戏的轮回。

失败者体验他的痛苦，通关者找回他的灵魂。

他也掏出来自己的心脏，放进了无限游戏中，形成了没有记忆的玩家白云，希望肉体会为他找回更多的灵魂。

“我并不想将你拉进无限空间中，之所以选择在你存在的时空拉取玩家，是因为我想从他们的记忆里找到你，拼凑你。”

“但可能是我的执念太过强烈，你被拉进来了，你遇到了破碎的我，你将我唤醒，将我的灵魂拼凑。”

“你于荒芜废土中赠我玫瑰，你于冰川星空下许我未来，你垂怜的爱让我如获至宝，我的灵魂因你拼凑，我的骨血为你而长存，池春春，我很幸运。”

叶碎云说的很平淡，他漂浮在玻璃缸内，身上的所有软管在把他向后拉扯，但是他固执的强忍着拉扯感，与池春春尽可能的接近。

即便是隔着玻璃缸。

“不要向我说抱歉，我很开心我进来了，遇见你……我才是幸运的那一个。”

听到叶碎云说是他将自己拉进这个无限游戏，池春春并不生气。

池春春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进来，现在的叶碎云会是什么样子。

他也不敢想象没有遇到叶碎云的他未来会是怎么样？

也许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其实池春春更多的觉得是叶碎云给了他新生命，让他有了人生的目标。

可现在给予他新生的人一番话像是在和他做告别。

叶碎云的能源快要耗尽了……池春春哪里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种种迹象好像都在向池春春表明，叶碎云可能真的要死了。

池春春趴在玻璃缸前，蓦然间，感觉到自己脸颊一片湿润。

他蹙着眉泪眼汪汪的望着叶碎云，像是在祈求最后一丝可能，问道：

“所以叶碎云，其实副本里何珊的话，和你所真正所经历过的是有出入的，你现在看起来很虚弱能源快要耗尽了，其实是副本里的假象对不对？其实这个副本的最后一个灵魂碎片收集完了你就可以活下来对吗？你之前答应过我的还没有做到，你要记得答应的我的一定不能不作数……”

其实二人之间的约定也就是池春春说了待叶碎云有了社会身份之后去找他的那件事。

但叶碎云连拥有合法的社会身份的前提都没有达成，后面的约定自然做不得数。

说着说着，池春春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他看着叶碎云眼中带着些许悲怆的色彩，喋喋不休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看到池春春安静下来，叶碎云才叹息开口：“副本世界与我过去的经历的确实有出入，但何珊说的那番话，真是我想要传递给你的，池春春，我可能真的要……”

叶碎云的话没说完，但是池春春知道，他想说他要死了。

池春春顺着玻璃壁滑坐在地，仰头看着叶碎云呜咽出声：“你的未来不该是这样……”

池春春豆大的眼泪不住的往下落。

隔着厚厚的透明玻璃，叶碎云将掌心叠上池春春印在玻璃壁上的手心。

叶碎云浓黑的长发在水质的冷凝液中漂浮着，银白的眼眸与池春春深深对望：

“别为我伤心，过去无法改变，未来也无可期待，我本没有未来，但你来了，你就成了我的未来。”

叶碎云已经拥有了属于他的未来。

泪眼朦胧间，池春春看着叶碎云疲倦的眼睛，忽然心中一横。

池春春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环顾周围，发现似乎并没有打开玻璃缸的设置。

随后他的眼又望到了主控室内部的消防箱上。

池春春上前，打开了消防箱。

“你在做什么？”

刚打开消防箱的玻璃门，池春春脑海里出现了叶碎云的声音。

自顾自的将悬挂在消防箱内的消防斧拿下来，池春春只道：“往后退，快点！”

随后池春春拎着消防斧来到了玻璃缸前。

他双手交叉握着斧柄，高高的将消防斧举起，随后用力向玻璃缸砍去。

一斧又一斧，池春春每一斧几乎都精准的落在了同一个缺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