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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热(22)
作者:从羡 阅读记录
许明初拧开水灌了口,语气比他更烦:“我卡都被停了,这事没应付完回不去。”
“来都来了。”陶恙倒是倍感新鲜,“环境也不错,我先去逛逛。”
“我靠,你认真的?”
谢仃收回注意,漠不关心地朝前走,没怎么在意周围,猝不及防被人狠撞了下肩膀。
显然是故意的,对方没道歉,就这么追着朋友离开。她反应慢了,险些趔趄摔倒,怀中速写本也掉落在地,似乎是撞到谁,头顶传来声微恼的脏话。
“真他妈无语。”许明初丢开水瓶,嫌恶地掸着衣摆
,“连个能要清洁费的爹妈都没有,晦气。”
然而低下头,看清楚谢仃五官,他随即一怔,浮现些许促狭:“原来是你啊。”
许明初秉性顽劣,荤素不忌的名声人尽皆知,这句话意味显著,裴哲失笑:“怎么,想领回家玩养成?”
陶恙听不惯这些,见人小姑娘蹙了眉,便打断道:“行了,你俩……”
话没说完,就见一道身影淡然擦肩。他愣住,许明初和裴哲也适时收声,下意识闭嘴。
速写册安静敞在地面,散开简笔勾勒的图画,谢仃垂眸,伸手正要捡起,纸页一角却被人踩住。
视野映入那双价值斐然的运动鞋,品牌名贵,纤尘不染。她指尖微僵,缓缓抬起脸,抿唇注视着来人。
俯视与仰望之间,他们第一次真正对峙。
少年疏倦倨慢,居高临下给予打量,漫不经心,将旁人的命衬得比草更贱,无形泾渭分明。
初见就是如此。他目光薄漠循过她,松缓移开鞋沿,视若无睹地迈过,余下三人神情各异,也知趣地相继离场。
步履声渐远,长廊万籁俱寂。谢仃蹲在原地,良久,才挪动麻木的双腿。
玻窗映着树影婆娑,薄雨坠在枝桠间,叶尖摇颤,晃过速写本一隅,从纸页打出斑驳的痕迹。
她撕掉那页,指尖用力泛白,攥得很紧。
-
枯燥无味。
阴雨连天,分不清白昼黑夜,过渡也没实感。从晌午到入夜,走过形式流程,就无所事事。
义工队多是在校学生,跟四人年纪相仿,但隔阂分明。到底是名门子弟,旁人了解他们的途径仅限网络与传闻,若非阴差阳错,这辈子都难有交集。
晚餐时摄影要拍几张合照,许裴两人都少爷脾性,不耐地配合,陶恙没那些破事,好相与地跟同桌谈笑风生。
厌烦此类周旋,温珩昱本就意兴阑珊,现在耐性告罄,便离席去寻清净。
夜雨湿漓,涮不尽的冷腻。热闹聚集一处,园内空旷无人,他漫至回廊尽头,耳畔窸窣落了阵响动。
步履一顿,他淡漠望去,声源正是斜侧方的那条窄巷,昏暗潮湿,只依稀晃着几道影。
很明显是在做什么。福利院本质如此,一群缺乏家庭观念的小孩儿,比起和睦共处,更像互相竞争。
索然无味,温珩昱低眸衔了一支烟,刚点燃,便听见一道清冷人声——
“有完没完。”
嗓音陌生,他抬眉,却猜中开口的人是谁。
之后的剧情预料之中,被救的人落荒而逃,伸出援手的人却被抛在原地,善始没善终,承担多管闲事的后果。
人的恶意是天然,放在孩童身上更甚,温珩昱旁观这出讽刺戏码,波澜不掀。拳打脚踢无关痛痒,很快就没趣地落幕,那抹细瘦身影却靠墙坐着,无声无息。
晦涩昏暗的一角,只有月光将她点亮片刻。
烟燃过半支,温珩昱敛目轻掸,抬腕循过时间,该走了。
脚步声渐近,谢仃没动,直到鞋尖被人抵住,对方语调懒然:“让让。”
冷雨剔透,划过少年脚边的物品,衔出一刃寒光。是她摔落的眼镜。
谢仃听他们提起过,谨小慎微地谈论,是这个人的名字。
“温珩昱。”她逐字逐句,像咬着血,“看别人难堪,很有意思?”
淤泞泥水污浊,铺开在她脚底,明净光影拢着雨,映在他眉目。一个仰望一个俯视,判若鸿沟。
咫尺距离,残忍地划开云与泥。
温珩昱打量她,少顷轻哂:“的确。”
他看她可怜,于是想让她更可怜。
“没人来找你。”他掐了烟,懈懒问话,“又被抛弃了?”
闻言,谢仃倏然僵住。小孩儿脸上藏不住情绪,她恨生生地瞪着他,眸光颤抖。
像被子弹击穿的漂亮瓷器,裂缝在她眉眼如蛛网蔓延,鲜明生动。她眼底很亮,是蓄满的泪。
“你怎么在这?”陶恙终于找到人,踏雨走近,“嗯?这不是……”
温珩昱闲庭信步,收回视线不再看,淡声:“走了。”
陶恙踌躇片刻,还有些担忧:“那小姑娘怎么办,没人管她啊?”
谢仃沉默坐在那,固执不动,自暴自弃般淋着雨,温珩昱却知道她在藏什么,也对那些眼泪产生兴趣。
再也没有哪一刻,让他觉得人的情绪如此有意思。
散漫敛目,他打量着她,似笑非笑。
“——她应该也不需要。”
-
谢仃那晚从外面待了很久。
她本就独来独往,消失一时片刻也没人会找,一如往常去隔街的居民区,坐在檐下石阶放空。
便利店主是位年轻女人,独身寡居,谢仃来这小镇一年有余,偶尔闲谈照面,也算熟悉,被招呼着进来坐。
雨夜生意冷清,很久才来客人,是给孩子买零食的母亲。小孩儿攥着那串炸星星,甜言撒着娇,在爱里长大的模样大同小异,人是陌生的,她却像见过无数遍。
玻窗一瞬敞亮,远光灯刺入眼底,谢仃没来由感到涩然,倦怠地移开视线,见空旷长街驶过一辆轿车。
送走客人,店主点了支烟,示意她嘴角淤青,问:“怎么回事?”
很难解释。谢仃没作声。
但那人说得对。
“我又被抛弃了。”她道。
只剩一点没用的善心,原来也是便宜寒碜的东西。挺好笑的。
“大家都被抛弃过。”店主翻看账本,散漫应她,“这东西是双向的,活着本来就是断舍离,人没了什么都能撑。”
“那人会因为不被爱而死掉吗?”
店主顿了顿,沉默望她一眼,没有回答。
仿佛这真是什么难以参透的问题。
谢仃也没有再问。
翌日,福利院清晨时分,生活老师便将孩子们召集,以验收上周活动的成果。
前段时间,院里每个小孩都收到了一盆花,一周时间内,养得最好的人会获得奖励,美名其曰是培养孩子们的责任感。
是不错的宣传素材,许明初忍着嫌弃,跟义工队一同混在孩子堆里,裴哲也苦不堪言,给花盆贴奖章实在弱智,等拍完照就迅速离场。
花朵绿植排列整齐,生长状态各不相同,但有一株格外出挑,因为它死得彻底。
陶恙瞧着好奇,问生活老师:“这盆是谁的?”
老师犹豫片刻,才讪讪答:“有个叫谢仃的孩子,是她养的。”
说“养”不太合适,毕竟她是唯一一个,整周都没浇水,让花枯死的孩子。
温珩昱望着那盆花,颜色残旧破败,枯得难看。它的主人没有到场,或许是不在意,也没多余的爱能分给它。
日暮黄昏时,谢仃才来到教室。
众人都去了餐厅,长廊空旷静谧,她推门而入,不期然望见那道修颀身影。
少年倚在窗前,仍是惯常所见的意兴阑珊,一瞬目光交汇,她视若无睹,径自朝那盆枯萎的花走去。
目光扫过那些贴有奖章的花朵,荒谬又可笑,她也不在意,只抱起自己那盆,丢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