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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媳(大宅门之一)(16)



她身上的袄子颜色虽然素淡,可是云青萝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进贡的极品雪缎,因为原修之给云青萝的嫁妆里,就有几匹这样的布料。

郑飞琼一向以自己的身段和容貌为傲,只不过她把这种骄傲用谦虚和端庄伪装起来,所以别人一直以为她很温婉和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

,哪怕是地位低下的丫鬟庶民,她也会忍不住和自己比较一番,然后总是轻易就得出自己容貌更漂亮、气质更高雅的结论。

而今天,她踏进兰雪堂的门槛,即使是来向人示弱的,内心却依然骄傲。

可是当她的目光接触到那端坐在正厅檀木椅上的女子时,她脸上一直挂著的温和笑容,终于微微扭曲了。

云青萝今天穿了身紫色的袄裙,领口、袖口和斜襟的边缘都用洁白柔软的兔毛滚了边,除此之外就别无装饰,没有一点绣花。

紫色是一种很挑人的颜色,颜色稍微差一点,就容易变得很老气难看,可偏偏就是这种素淡的紫和并不罕见的白色兔毛滚边搭配,把云青萝衬托得雍容典雅,清贵无比。

郑飞琼今日过来,在穿著上特意费了心思,专门选了贡品的雪缎和湖蓝绸,但是比起云青萝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清贵优雅,她还是立刻就被比了下来。

郑飞琼的笑容扭曲了一下,随即又笑得更加甜蜜柔和,主动向云青萝施礼,“琼儿向云姊姊请安。”

枝儿挑了挑眉毛,很想发作。

不管按什么道理,郑飞琼作为男方的表亲,都应该叫云青萝表嫂,哪里来的姊姊之称?

难道她已经认定自己会嫁给原修之,所以迫不及待地就要与云青萝论起姊姊妹妹了吧?

呸!呸!呸!真不知耻!

“嫂子可不敢当妹妹的大礼,快快请坐。和雨,上茶,要用爷昨天才拿回来的贡品茶,表小姐可是贵客,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云青萝不动声色地说。

和雨手脚俐落地端上香茗,郑飞琼微笑著饮了两口,又赞叹了一番,才慢慢收敛了笑意,轻叹了口气,用柔软哀求的声音对云青萝说:“云姊姊,你也听姑母说了今年宫里大

选的事儿吧?”

云青萝点点头。

“如果不是贪图富贵,谁家好好的女儿愿意进入那不见天日的深宫大院?我小时候跟著母亲进宫,那时候小姑母还只是个小小的贵人,连吃顿饭都不安心,总担心被人动了手

脚。皇帝表兄几次废立,几次险死还生,能熬到今天的地步,咱们家已经很谢天谢地了。”

云青萝只是静静听著。

“姊姊是吃过苦的人,一定明白女儿家最怕嫁错人,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妹妹从小到大只喜欢一个人,就是大表哥。我知道这话由我说出口,是真的厚颜无

耻,可是为了一生的归宿,妹妹也是豁出去了,如果不能幸福,颜面又算什么呢?”说到最后,郑飞琼凄然。

云青萝原本还事不关己地听著,后来听到郑飞琼一句“豁出去了”,也不由怜悯起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不想入宫做娘娘,不贪恋皇宫虚华,显然是相当有见识的;而为了自己心里所爱,又肯向自己的情敌示弱,显然颇有些心机。

如果生为男子,应当能成就一番事业吧?

可惜,她是个女子。

郑飞琼见云青萝的表情和缓了一些,不由得心下暗喜,紧接著说:“我知道表哥很是宠爱姊姊,也重视姊姊的意见,如果姊姊能劝劝表哥,妹妹一定感恩一辈子。虽然名义上

说是平妻,但妹妹甘愿退居次席,以姊姊为尊。妹妹奢求不多,也绝不会跟姊姊争宠,只要表哥偶尔看我一、两回就足够了。”

这下连叶儿也忍不住暗中不高兴了。

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这种话谁信啊?

嫁了丈夫却不奢求他的宠爱?不跟其他女人争宠?

把她们小姐当傻子吗?

枝儿忍不住冷哼一声。

云青萝扫了枝儿一眼,随即微笑著对郑飞琼说:“娶不娶平妻,纳不纳小妾,最终决定都在男人手里。妹妹与其在这里求我,不如直接去找修之。”

明白自己的暗中示弱与求情被驳回了,郑飞琼脸色一僵。

“而且,妹妹不觉得三个人的床实在太拥挤了吗?”云青萝用云淡风轻的语调,轻轻笑了笑。

另一头,原修之也正在与郑氏恳谈。

原修之看云青萝离开之后,就立刻开门见山地说:“正如娘所说的,表妹不能送进皇宫。”

“是啊是啊,你舅舅还骂我和你舅母没见识呢!”郑氏大喜。

“舅舅是一朝飞黄腾达就迷失了方向,忘记脚踏实地是什么滋味了。他再这么继续下去,早晚惹祸上身。”

“有这么严重?”郑氏皱眉。

原修之调整了一下坐姿,伸长双腿,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比你们所有人预料的都严重。陛下十四岁登基,现在十六岁了,还未完全掌握大权,被太后和国舅处处限制,逐年累积的不满已经快要到达爆发边缘。陛下曾私下对我说,

他现在心头的第一大恨就是外戚专权。”

“这、这……太后是他亲娘,国舅是他亲舅舅,还能对他不好?亲人也要反目?”郑氏悚然。

原修之哈哈一笑。

“娘啊,您也做原家的当家主母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天真可爱啊!”

“休要胡言,连母亲也打趣。”

原修之脸色一肃。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亲情算什么?父子兄弟,母女姊妹,照样杀得血流成河。皇帝、原家和郑家,彼此都有姻亲,如果陛下真要拿郑家开刀,那么我们原家也岌岌可危,到

时候立场就很尴尬了。到那时候,母亲,您救还是不救?救,可能就牵连著咱们原家一个大族一起跟著灰飞烟灭;不救,您可能就要背负对血缘亲戚不援手的内疚,一辈子良心难

安。救,还是不救?”

郑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手死死地纠缠著衣角,呼吸困难。

良久,她才惶恐地看著原修之问:“情势真的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皇上……皇上就非要对郑家动手了吗?”

原修之点了点头。

权力的争夺,攸关生死,没有任何一点点情分可言,没有任何一点点后路可退。

郑氏身上最后一丝力道也被抽离了,颓然倒在椅子上,眼神悲怆而茫然。

原修之令人安心的低沉嗓音这时缓缓说:“所谓的世家大族,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却很少有人看到风险也是无限。站得越高,摔得越重。当年的何家又何尝不是盛极一时

?结果呢?衰落也不过是短短几年的工夫,这还是先帝当时手里权力不稳、不够强大,否则何家早被灭族,彻底消失了。”

郑氏突然双手捂面,哭出声来。

“修儿,娘可怎么做才好啊?”

她不能眼睁睁看著自己的亲兄妹和其他亲人死于非命,可是面对皇权,她这个柔弱的妇道人家,又有什么用呢?

原修之淡淡地说:“从现在开始,尽量减少同郑家以及太后的往来。娘,您要记住,您这么做,是为了给儿子们留一条活路,否则,就会连累儿子们死于非命。”

郑氏听完,用力点头。比起亲兄长,比起太后那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妹妹,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几个亲生儿子。

在母爱面前,其他的亲情都要靠边站。

“其次,太后与郑家的作为,您也不要管。您即使劝他们,他们也不会听,这些事就交给儿子去做。”

比起丈夫,郑氏更信任自己的长子,听他这么说了,立即就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头,松了口气。

原修之站了起来,低头整了整袖口。

“那么今天就把表妹送回去吧,老是留在我们家里,也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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