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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后(23)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蜀中之人,颇有古风。每每我这样推托,都可以全身而退。只是我也难过,尽量不与人多谈,写作的时候比较多。
这样游歷了半年,万老先生遣人来找我,说他有信要寄往洒尘处,问我有无信件投递。
能写什麼?该写什麼?我踌躇难决。古代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话,消息非常闭塞。我不知道洒尘现在如何,更不知道对我有无追缉,甚至,连信会不会先被拆都不晓得。
洒尘尽全力保全我,万老先生也加以庇护。我不能再替他们添麻烦了。
於是我拿出游记和誊好的稿件,在游记上书上名字:「蜀道非难」,又在内页添了一行字,「蜀道之难,难在人心而非天险。践之不輟,蜀道何难?」
又把稿件的书名写上:「司命双侍传之一」,请「洒尘公子点评」,包在一起。
这就是,我写了半年的情书,我这半年来的祈祷\。
距我们离别一年后,我终於得到他的音讯,看得我又哭又笑。他的回讯,是一整个竹箱满满的信,还有他点评修改重誊后的「司命双侍传」。
那部稿子,我又誊过,託去江南做生意的客商带去杭州的书肆。结果半年后,居然在四川造成轰动,我有点啼笑皆非。
我就靠他每年两叁次的信撑过这段可怕的日子。
大部分的时候,我都能维持正常生活,但偶尔,偶尔我会像是毒癮发作,抱着自己不断发抖,从内心到肉体不断哀号的渴求洒尘。寂寞是种恐怖的怪物,逼人发疯,有时候真的想出去随便拖个男人,欢爱终夜,做什麼都行,只要让我忘掉这种可怕的痛就好了。
但我办不到。我只能流泪的看着洒尘语气淡然的信,隐喻含蓄的提到过去的种种。还有他被皇帝安排到兵部去了,以文官举子身分破格晋升。
每次那种毒癮发作,我都整夜反覆看着我都能背的信,才能勉强熬过去。
所以我想,若是洒尘和其他女人发生肉体关係,甚至娶妻了,我都不会怪他。因為这种折磨太痛苦、太发狂了。
我是自愿的、自找的。但我捨不得他也经歷相同的痛楚。
幸好这种时候不多,不然我大概真的疯了。
别离两年多间,我写了四部「司命双侍传」,最后大结局,歷经磨难的司命双侍,放弃了永生和一切,携手共渡凡人的一生。真是狠无聊平淡又没创意的结局。
书肆掌柜託人送银票来还送了读者来函,许多人对这结局不满意。但读者怎麼会知道,我所希冀的从来不是波澜壮阔悲烈凄美的人生?
我要的只是,洒尘回到我身边,喊我公子。
我要的只是这个而已。
写完这部以后,我发作了「狂乱爆发后症候群」。写得太很太久,心力交瘁,又觉得再无目标,生无可恋。狠乾脆的倒下来,在成都附近的小客栈大病一场。
人的韧性就是狠奇怪,以前洒尘在我身边,健康的时候都四肢不勤,洗脸刷牙都是他帮我的。现在病得苍白憔悴,四肢无力,还是能爬起来打理自己身边的一切,完全不用假手他人。
只是我懒得动,也没回剑阁,病了大半年,也一直就住下来。书肆掌柜派来的人,找得要死要活才找到我,给了我银票和读者的信。
我什麼事情都不想做,成天躺着。只剩打理自己的能力,和看看读者的信。又漠然的躺回去。
我知道,我会好的。这样剧烈的大发作,终究会好的。我从来没有因此而病死过,前世没有,今生也不会。
这天,我鬱鬱的坐在窗前,胡乱的披了件袍子,也没穿好。反正裡头还有件单衣。正在随手翻着一本诗词选,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我看着日渐渐西沈,风裡带着一丝凉意。夏末秋初,我熬过了一个叁年,没被相思杀死。但这一天,我什麼也没办法做。叁年前的这一天,洒尘离开了我。
像是一把玻璃渣嵌在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臟,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又像是一把钝刀插在胸口,反覆往锯,狠想哀求住手,却只能紧紧咬住嘴唇。
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我会好的,终究会好的。挺住,千万要挺住。
就在最后一丝金光消失时,星子跃出黑丝绒,像是夜的泪光。我颤抖的在桌上摸索,却没有摸到我的烟。
香烟还在北美洲呢,这裡怎麼会有?
於是我只能颤抖的发出一声长长的嘆息。
直到黑影笼\罩我。
背着光,我只隐约看到是个男人,脸上留着鬍子。他疾步过来的时候,我没认出来,伸手架住他,「兄臺何人?非请自入是贼也…」
「晚照。」他唤我。
轰的一声,我整个僵住。这是梦吧?我枯坐终日,竟是睡着了。「洒尘?」我轻唤,「不,不对,这一定是梦。我扑过去你就不见了…」
他抱住我,一面吻一面说,「别说话,晚照,不要说话…别说话…我也怕是梦…」
只半褪衣裳,他就激动的在我身上驰骋,不断的喊我晚照。我只知道抱紧他的脖子,心头迷迷糊糊。我不敢相信,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我不相信贼老天放过了我,在这神奇的叁年把他放还给我。
等他瘫在我身上,我才仔细的看他。洒尘…应该说葛大人,看起来又熟悉又陌生。他蓄起鬍子,看起来完全是个朝臣高官,威严极厉。我有点不敢抱他。
风尘僕僕,看起来他是一路赶来的。狠可能是我依旧浑浑噩噩,如在梦中,所以我翻身下床,自己整理好衣衫,把衣角塞进腰带裡,赤着脚,用带子捆住袖子,走出去提水,準备给他盥洗。
我抬眼,他却阴沈的躺在床上看我。「能干了?」他冷冷的说,「没我什麼都会了。」
我突然生气起来,非常非常生气。我把提着的水桶往地上一摜,水花四溅。「你…!」却又语塞说不出话,站在满地水渍哭了起来,「你摆出那种大官的样子…」
他呼吸粗重了一会儿,下床抱住我,我挣扎,他也没放。「这几年,妳不知道…我怎麼过的。妳怎麼知道,每晚我要喊妳几回?…」他眼泪落下,抱着哭得气喘不过来的我,「我想到,妳没我,怎办…但妳看我的眼光,那麼陌生…妳连水都能自己提…我这叁年的心,算什麼…」
「你当我容易?我就容易?」我捶了他好几下,放声大哭,「我不让人碰,不自己来怎麼办?你还欺负我!」
「公子…我的小公子…」他把脸埋在我的掌心,也眼泪点点滴滴的从指缝落下,「我寧可再卖给妳一次、百次、上千次…只祈求今生不再别离…」
我这时候,才有实感。或许那声「公子」,我才觉得,洒尘真的回到我身边了。
后来他跟我说,见到我坐在窗下,「面似孤寂之月,色如春残之花」,倾颓哀艷,竟比以前更夺人心魂,有些不敢相认。甚至,没有第一眼就认出他,让他感到非常害怕。
叁年苦苦相思,莫非只是一场空?
后来我居然自己跑去提水,把他撇下,他没来由的愤怒起来,才激出我们这场大哭。
「你、你已经是朝臣…」我哽咽的说。
「什麼朝臣?」他赌气别开脸,「公子,妳自己说的。皇…皇上没有什麼了不起,就算他脱了我奴籍妳也没有,妳依旧是我的公子。妳说的话,每个字我都记得…但我只是蓄起鬍子,妳就、就把我给淡了…」
我把他的脸扶过来,狠轻狠抱着歉意的吻他。就算有鬍子,他还是发出轻轻的嗯,让我打从心底热起来。
没多久,我们去见了万老先生,盘桓数日,刮了鬍子,又同驾马车离开蜀中。
洒尘的父亲病死了,依例丁忧叁年,顺理成章的辞官。他一出七七就单骑离京,直奔蜀中。
我想到叁年后又得再面临一次离别戮心之痛,不禁鬱鬱寡欢。同在御座上,靠着他的手臂,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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