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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远又近的悲伤距离(20)



「我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的。」抱著书,至勤的表情坚决起来,「虽然我还要一两年才毕业,加上两年的兵役。但是,等我去当兵的时候,小朋友应该会喊妈妈了。当兵又不是坐牢,就算调外岛,我也还是有假。」

对着至勤的固执,烈不知不觉的感动,「你真是的。小孩子要叫你啥?爸爸?」

「随便啦。」心事倾吐出来后,觉得舒服多了,不晓得多少次,他想跟穆棉讨论这件事情,却尴尬的不知道怎开口,「我们是家人,就算叫我的名字,也无所谓。」

他露出那种可爱的,生气蓬勃的笑容。

「别动。」他命令至勤,「就这样看我这里。」

坐在乱七八糟的摄影棚角落,穿着破烂肮脏的T恤,脸上还有点污痕,却像皮下发出光似的温柔。

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在的位置。至勤的位置,就该放在穆棉身边,当她的守护天使,同时被穆棉守护吧?

烈没说出口的感想,却在照片冲洗出来以后,透过摄影的四方框告诉了他。

回到家,他照例做了药补,等着穆棉回家。

「好香唷…」胖了些的穆棉,笑瞇了眼睛,「我猜猜,今天是什么?

冰糖燕窝?」

「宾果!」至勤也笑嘻嘻的,端了冰镇许久的燕窝上来,看着她满足的吃着。

「穆棉,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唷。」

「当然,」她笑着,少女般无忧无虑的神情出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呀!」

「就算是小宝宝生下来了,我们也还是在一起的。我们,和小宝宝。

不要因为小宝宝嫁给良凯。」

穆棉的汤匙掉了下来。

「我是认真的。来得及,来得及陪你怀孕和生产,等小宝宝满周岁才会去当兵。就算去当兵,一有假我就会回来,真的!我不会让穆棉一个人面对…但是不要因为宝宝就跟良凯一起…」

「我没有要和良凯一起。」她别过脸。

糟了,我把穆棉弄哭了。「穆棉穆棉…」至勤开始骂自己笨,「是我不好,我乱想…但是也别拿掉小朋友,因为那是穆棉的孩子…我最喜欢的穆棉的孩子…」

「不介意吗?」她蒙着脸。

「当然不会!」他扶着穆棉的肩膀,发现她在剧烈的颤抖,大声了起来,「就是穆棉的孩子嘛!为什么我要介意呢?」

穆棉也大声了起来,笑。害至勤不知怎办。

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你以为我怀孕了,所以拼命炖补品给我吃,对不对?」

以为?「难道没有?……」

「这些炖补品的钱,都是你自己出的,对不对?」

「那、那是…那是小抽屉里的钱…」至勤脸红了起来。

「说谎。」穆棉轻轻摇摇头,「但是我喜欢你这种说谎的表情。」亲亲至勤的脸蛋。

她出神了一会儿,模糊感伤却也幸福满足的神情。

「就算我被强暴,就算我怀了强暴者的孩子,你还是爱我。对嘛?」

「当然啦~」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要怀疑呢?

穆棉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至勤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现实中根本是可悲的相反。

她想起自己的同事。因为歹徒侵入了她的租处,被强暴以后,论及婚嫁的未婚夫马上解除了婚约。因为觉得她,被「弄脏」了。

瞬间,觉得自己非常的幸运。虽然穆棉不觉得自己被弄脏。

「不会有那个孩子的。从来有不会有。真的。」她握着至勤的手,轻轻吻着努力帮她进补,努力让她快乐的手指。

突然觉得有点伥然若失,却也松了口气。毕竟,一个小孩代表的是一生的牵绊。对于他这样恐惧亲子关系的人来说,实在是个很大的负荷。

但是…他却觉得有点想哭。

少掉一个可能会无条件爱他的人。他梦中的小小婴孩和奶香,就这么没有了。

「这么想要小孩阿?」穆棉笑了起来,「那我们生一个好了。」

他的脸马上飞红起来。

「阿?」看着他涨红的脸,穆棉觉得荒谬又好笑,「至勤,原来你还是处男阿?」

「混、混蛋!不要说出来!」该死…穆棉的睡衣少了一颗扣子…

他冲进洗澡间,狠狠地冲起冷水澡,也许该加点冰块…

长得再可爱,还是有着男人的悲哀。

他又想哭了。

她的猫(三十五)

后来穆棉去看医生,笑着跟他说这件事情,医生却摇摇头。

「穆棉,这种玩笑很不好。早晚会弄假成真。姑且不论他的感情成熟否,但于在意妳的人这样说…」

她想了会儿,「大夫,或许吧。但是,我自己也不懂,到底将他定位在什么地方。」

「哦?」

「我很喜欢他,爱他。但是,不足以到想要跟他…唔,生小孩。或许太多年都是这么过,我已经不知道怎样跟别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医生好脾气的笑着,「妳跟至勤同住在一起,多少年了?」

「四年吧?」

「人的一生,累积起来,也不过就是几个四年罢了。」

穆呆了一下。也不过就是几个四年罢了。若是这些四年不这样循环了…她心底的恐慌突然慢慢爬起来,喉咙干渴的几乎裂开。

相信我…要相信我喔…因为我也相信着穆棉…至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将那种强烈的口渴感压下去。

没事的。没事的。

「大夫,所以我们的四年,还会继续累积下去。」

医生嘉许的点点头,对于她的进步很有些满意,「就算四年不再循环,妳自己也能走下去。」

「是阿,只要大夫还在看诊,我自己也能走下去。」

「呵呵…」他笑出声音,在病历上沙沙的写着。

安静的阴天。阳光偶而会透出云层,大多数的时候都隐匿在安静的云霾里。一下子天明,一下子黄昏。在这个展望良好的看诊室里,穆棉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

「天这么黑…」她说。

「嗯?」

天这么黑 风这么大

爸爸捕鱼去 为什么还不回家

听狂风怒号 真叫我心里害怕

爸呀爸呀 只要你早点回家

就算是空船也罢

我的好孩子 爸爸回来了

满船鱼和虾 你看有多少

卖了鱼虾买米布

爸爸不怕累 只要你们好

……………………

穆棉终于让眼泪滑下来。

「大夫,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问我,空难的黄昏,消失的时刻我到了哪。其实,我只是拦不到出租车,徒步跑回家去。」

医生停下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穆棉的记忆陷入短暂空白的状态,所以那三个小时消失了。但是治疗了她这么多年,她的平静却只是呆滞,痊愈却只是畏缩而已。

第一次,她愿意真的敞开心,提到那个对她来说非常恐怖的黄昏。

「跑过了好几条街,跑过一个很大的小学。很大,我跑了好几分钟才过去。小朋友在背课文。天这么黑…爸爸捕鱼去…为什么还不回家…

为什么大家都不回家了…别人的家人都回来了…为什么我的家人都不回来…」

她静了一下,医生将面纸递给她。

「说出来,也就过去了。」大夫宽容的笑着。

穆棉也露出笑容,这段苦痛的往事,常在恶梦深处折磨着她,说出来,却觉得…沉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水压,突然消失了。那种深海无法呼吸的感觉,竟然暂时的烟消云散。

「没有过去。我的心里,还是会想他们。」穆棉拭净了眼泪,「但是,我相信我是个很幸运的人。我的家人,到临死前都念着我。虽然我恨过廖哥哥…他不肯让我就此死了…」

「幸好我没死,」她闭上眼睛,神情那么的单纯满足,「我不会遇到大夫,不会遇到至勤。」

「我希望妳不要再遇到我。」医生温和的说,「妳能平安的离开这个门诊,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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