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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寻芳(16)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她不禁大乐,又罕有的感到不好意思,「那个,啥的…巧言令色,鲜矣仁。」

「为了殿下,繁当回小人,又何妨?」岳方笑得非常灿烂,害她瞧得有点发晕。

自从剖白心迹后,慕容馥一整个艳阳高照起来。心底最大的一根刺拔了,美人儿哭着喊着要跟她,心甘情愿。那啥…不战而屈人兵、近者悦,远者来之类的…

总之就是一个爽字。

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活到这种地步,真是莫大成就,没啥好计较的了。

至于岳方,那变化就更大了。

像是三十年来都含苞不放,望之若雾中花,水里月。突然在这三十一岁的壮年,轰然盛放,一扫雾气水影的孱弱,成了晴空万里下的向日葵,金黄火焰般,让他又添了几条细纹的眉眼稍头,不见其衰,反而酝酿一种成熟的风韵。

他显得沉稳,漾着一丝英气,将慕容馥的私房产业打理得异常兴旺。他颇知道自己缺点,心慈意软不擅争利,但却用超强的观察力知人善任,还顺手整治了慕容馥几个私人庄子,非常俐落。

太小了,这舞台。慕容馥默默的想。

好歹也是个徐庶型的军师,在几个小铺子小庄子小打小闹,太可惜啊太可惜。

她也是头一回,从死寂的心境,萌发出一丝竞争的欲望。

逐鹿天下死的人太多,咱心软不能。但她一个封在皇室顶端,仅次于皇太女的亲王,早该封地建府,不是在京城当个闲散亲王。卿皇兄有封地,却拒不赴任,哀哀上表,说不舍天伦之乐…真是见鬼、没出息。

若是她有封地,用跑的也跑到自己封地去折腾。骨干是旧大燕律的初稿啊…有实验和试推的地方了。天高皇帝远,日子舒心多了…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再怎么贫瘠落后的地方让她整治,都能变成小京城。

最少治安绝对是大燕第一!再说,她不还有岳方么?

她抓着一卷《管子》,心情激动得几乎坐不住。

渐渐冷静下来,她也知道,要徐徐图之。这封地,一定要又远又苦,没人想要,还有边患才能让帝母放心放她去。她很清楚自己只长于刑律,办案行,其他的颇稀松平常。

所以她需要很多人才来填补她的不足。

她渐渐现身于人前,不再像以前一样嫌烦。只是她总是带着岳方出门,诗词歌赋这种挺累人的活儿,就交给岳方干了,她只需要微笑,暗暗观察有哪些有才却不得志的士子。

当然也遇见卿皇兄几次,看他双眼都快喷火了,慕容馥依旧意态安闲,礼数周到。岳方也眼观鼻鼻观心,冷淡却不失礼。

只有回卿皇兄趁醉意图轻薄,慕容馥匡当一声,拔出白木杖内的细剑,差点把卿王爷吓得尿裤子。

「皇兄,」慕容馥的声音很冷,细剑尖端只离卿王爷的咽喉一寸,「想对我的内总管怎样?」

主人家硬着头皮来打圆场,卿王爷醉遁败退,慕容馥随手一扔,细剑入杖,又语笑嫣然,好像刚刚那个火烈暴躁的馥亲王从来不曾存在过。

待回家时,在马车里,慕容馥懒懒的笑问,「怕不?」

「不怕。」岳方回答得很坚定。

「万一我没护住,让你被逮回去怎办?」慕容馥很坏心的逗他。

「我等殿下三天。」岳方很决然。

「笨蛋!」慕容馥变色了,「三天没救出来,莫非你不活了?我最讨厌什么贞节烈女,真是拿生命开玩笑!这种念头你再也不可有了…笨笨笨!一天都不会有!

我怎么可能让你遭遇什么危险…」

馥亲王破口大骂,岳方却越笑越甜,像是刚刚喝了一大罐的蜜,连骨头都透着甜气。

那年的冬天,非常寒冷。

初开春,北方运来大量的皮毛,价格杀得很贱。染坊掌柜欢天喜地的告知岳方,他却没什么欢色,反而凝重的问了很多。

不但如此,他还差人去打听,心底越发沉重,拎着那堆情报匆匆回府寻慕容馥。

「北蛮子冬天蒙了大雪灾…人畜死亡无数,连贵人都冻饿死不少。」

慕容馥的脸都绿了,「…今春边境必定生事。」

「不会那么快。」岳方想了想,摇摇头,「冻死的牲畜还能撑一阵子,又有皮毛可货。边境走私已经成了常态,会先乱一阵子…但今夏…」

「不妙。很不妙。」慕容馥苍白着脸孔低下头,思忖一会儿,「我要进宫请见。



「殿下,不要!」岳方按住她的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我们不知道灾害的范围。」慕容馥摆手,「可看这个毛皮量…太不正常。不管怎样,都得提点一下帝母。朝臣资讯缓慢反应迟钝,敏于内斗,怯于外斗。这事儿越早提醒越好…」

她甩手唤人更衣,岳方却拽着她的袖子不放。「殿下…让别人呈上去,你不要…



「别人不够力。岳方,别人不懂怎么当个皇族,但我却是懂的。这时候,不是计较个人荣辱的时候。」

她一点一点把自己袖子扯回来,安慰岳方,「不要担心,不会砍头的。」就匆匆换上衣服,出府去了。

岳方一直送到府门,依旧倚闾甚久,泪盈于睫。

慕容馥这一去,到天黑都没回来。

岳方心底格登一声,整个冷了。宫门已闭,却不知馥亲王是吉是凶。派人去打听,也没有消息。他勉强用了晚饭,躺了好一会儿没办法阖眼,干脆去门房枯坐。

他安慰自己,燕朝立国以来,还没有皇子皇孙推出午门斩首的。但他也更悚然的知道,燕朝颇有些皇孙贵裔「暴病」得不明不白。

一整夜,他连瞌睡都没打,焦虑的坐着,焦虑的绕室踱步。

天亮了,馥亲王还没回来。

他暗暗的握紧怀里的小匕首。以前他总觉得,那些殉情的女子非常傻。情爱若朝露,色衰则爱弛,哪值得一死。现在他才明白,有些人是不能失去的。失去了,生命就不再有光彩不再值得活。

不仅是情爱,不仅是恩义。而是因为她,他才活得像个人。也只有她,才平等的将他看成一个人。不在意他的过去,时时温柔以待,会为他心痛,从来不觉得污秽。

深深吸口气,他宁定下来。目光朝前的…等。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急。

等到夕阳偏西的时候,馥亲王的车驾才出现在王府之前。但馥亲王虚弱的说,连车帘都没掀,「进府说话,开中门。」

马车直驱到慕容馥起居的小院子,开了车门,却没见到她随侍的侍女。慕容馥的脸孔白得有些发青,几次想撑起拐杖都颓然,伸手给岳方,「抱我…我走不了。



岳方立刻上前横抱起慕容馥,只觉得她全身轻轻颤抖,让他的心也跟着揪紧。

等他看到肿胀得几乎像个馒头的脚踝,觉得心都拧碎了。

「没事…没挨打也没罚跪。」慕容馥摆手,「有什么吃的?一天一夜我只喝了杯水。」

「…有米汤。先用一点?」岳方觉得嗓眼塞满砂石,沙哑了。

「加点盐,快传来。」慕容馥疲惫的瘫下来,咬牙忍住,让岳方将几乎嵌入肿胀脚踝的鞋脱下来。

岳方强忍住,一勺一勺慢慢的喂她喝米汤,只喝了半碗,就摇头不吃了。岳方没让人插手,自己捧了水和布巾,先替她净了脸,小心翼翼的朝她肿胀的脚踝敷药酒,眼泪还是滴在她滚烫肿胀的脚踝上。

当初她就是扭断了脚踝,从此瘸了。但阴雨天就痛,一入冬更是寝食难安。她的身体一直孱弱,其实和这时不时就会骚扰的剧痛有很大的关系。

「别、别。」慕容馥笑着安慰他,「这一哭就脓包了。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一点男子气概,掉了眼泪就完蛋。没事没事…打也不曾打,只是站了一天…」

「…为什么?」岳方低吼,手下却越发轻柔,怕这饱受苦难的脚踝多痛一丝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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