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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探花(4)



佳岚惯常板着的脸孔,头回出现愕然的表情…却没如三公子所预料的哭出来,而是忍俊不住。

原来如此。哎呀哎呀,平常都咆哮得不知所云,只让人觉得很烦。没想到这个十二岁的三公子,真正在意的只是,「大家只跟昭哥儿好,不跟我好。」

这才对嘛。这才像一个鲁小闹脾气的小朋友,而不是那些太早秋该记大过的早恋小鬼。

终于看到一个正常小孩。穿越多年的佳岚,悄悄的冒出一个爱心。

所以她微带笑意,温和的回答,「婢子很高兴来三公子房里。」

纪晏满腔的怒气挥发殆尽,慌张失措而且狼狈的强辩,「谁、谁、谁要你高兴了?明、明明…巧言令色鲜矣仁!」

他逃了。

原来不只是个正常小孩,还是个傲娇。在二十一世纪立志要当幼儿园老师的佳岚,悄悄的冒出更多爱心和泡泡。

之四

逃进书房的纪晏,心脏还蹦蹦跳。

高兴来他这儿什么的…才不会有这种事。对,她一定只是说好听话而已…像是一直陪伴他的春花秋月两个姐姐,奶大他的奶娘一样,说了无数的好听话,结果说嫁人就嫁人,要回家就回家。

明明年纪都还没有到,说再多好听话,还是说走就走了。

因为他没有出息,他是庶子,怎么努力都比不上昭哥儿。为什么啊?到底我差他什么?明明每天我都乖乖去上学,挨夫子的板子,但他可以在家玩乐,可是谁都喜欢昭哥儿,没有人喜欢我。

他一直到三四岁才知道自己是姨娘生的,有一段时间非常混乱。他一直习惯性的讨好嫡母,终究只得到冷淡。他曾经跟姨娘走得近,但姨娘只会唠叨他要有出息,还有伸手跟他要钱。要不到,姨娘会非常狰狞。

曾经想过搏父亲的宠爱,结果父亲的目光只从他身上透过去,像是他不存在。

非常努力,曾经很努力的用功读书,夫子也夸奖过他。但是,谁在意呢?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他知道春花秋月两个姐姐常偷懒,奶娘也会偷拿他的东西和月钱,他会发脾气砸东西骂人,但是一次都没有告过状。

因为这个家,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身边少少的几个人而已。

但这些人终究还是抛弃他了。

这个快要成为青少年的纪三公子,濒临一个危险的转折点,正是自暴自弃的开始。这年纪的孩子本来就容易讨厌上学,何况族学里他也是被排挤的份,他对干燥乏味的学问也还没有开窍。

愤慨而愤世嫉俗,推翻否认过往的一切坚持。他已经厌恶徒劳无功了,开始逃避功课,甚至想找以前写废的大字来充数了…

于是他开始翻找那迭废纸,只想干脆的滥竽充数。

结果在普遍糟糕的字帖中,几张娟秀挺拔的字迹分外显眼。那是一篇,策论。

纪晏五岁开蒙,七岁就去族学念书。他的字很糟糕,主要是他性子浮躁,一味求快--毕竟想睡觉就得快快的抄完嫡母要求的佛经,但不代表他看不出字的好坏。

这是一篇大胆的策论,和以往他拿来参考的、枯燥乏味的策论文选完全不同。深入浅出,充满讥讽嘲谑,让人放声大笑,掩卷却会想很多的策论。

…这是谁?会是谁?怎么会写在他写废的纸后面?

嘉风楼离祥熹堂很远,是纪侯府的化外之地,谁也不会来。最少他的父亲纪员外郎一次也没有来过。

昭哥儿?别闹了。说他会吟诗作对子就有可能…策论?傻了吧。

再说这两个人的字迹他都认识…毕竟就在祖母容太君那儿,当宝贝似的挂着直幅。坦白说,他觉得写在废纸背后的这篇策论,书法不但比昭哥儿好,也比他老爹好。

心里模模糊糊有个猜测,但却不肯承认。直到过两天,在茶水间的小几抢时间记账的佳岚,突然被喊出去问话。一直装着不在意假读书的三公子,立刻一个饿虎扑羊,扑进茶水间翻了佳岚刚写过的账簿…然后微微发抖。

是她?!怎么会是她?听说他们同年不是吗?一个…丫头。

不不,一定是我学问不好写字也不好,才会觉得她很厉害。一定是这样。

自我折磨兼寝食难安了几天,他终于鼓起勇气,将那几张策论攒在怀里,破天荒的不是放学奔逃,而是留下来面对严厉到残酷的夫子。

「夫子,」他颤颤的硬着头皮,「有篇策论,请您看看。」

族学夫子也姓纪,跟纪侯爷同辈。曾是京畿举子,只是中举后父母相继过世,三年大孝又三年,功名心蹉跎淡了,回家课子。谁知道这个原有文才的纪举子名声越来越大,求着附读的越来越多,最后纪侯爷干脆的整顿族学,把这个异常严厉的夫子也请了来。

人一有才华,个性还挑剔,再加上年纪大,那简直是目中无人的活招牌。全族学最聪明、十二岁就京畿秀才的纪晔,在纪老夫子口中也就一句,「还行。天资不够没关系,再练练。」

对于这个侯府三公子…纪老夫子只能三叹无奈。天资,无。努力,容易迷失方向。理解力,持续低迷。唯一值得夸奖的是,看起来天资理解力比他强的侯府二公子逃学一年四季,还是祖母溺爱着支持逃学。这个不开窍的顽石学生,却天天上学风雨无阻。

夫子皱紧了眉思量,不管怎么说,还是给他一点面子。有这份勇气和心,应该还是可以略微雕琢,不太是朽木了。

只是一接过手,夫子的眉间怒纹瞬间狰狞。找人捉刀的文章,连重誊一次都懒了…夫子的怒气发不出去,而是盯着一行行的策论,着迷的笑,有时还拍案叫好。

「文泽瑰丽诙谐兼有之…从何想来!」夫子眼睛发亮,「你家昭哥儿写的?」

这几天一种别扭也不是别扭、生气又不到温度、怪到极点,勉强讲就是有点酸的感觉,突然觉得好多了。

嘿嘿,夫子,你绝对想不到是谁,更不可能是整天只会淘澄胭脂的二哥。

「不是。」三公子故作严肃貌,想要回那篇策论,夫子却用两只手按住。

「几岁?是几岁?哪家公子?」夫子亢奋得满脸潮红。他又不缺钱,天天来族学是为啥?就是希冀能淘到几个好苗子,得天下英才而教之啊!老人家也就这么一点扬名的追求,不要太苛责了。

「…快要十二岁…」纪晏话还没说完,夫子大大的哈了一声。

「正当年,当年!瞧他用典正用破格用都用得这样老道,该是吞了多少杂书!我不收他束修,只要他人肯来就好!」

纪晏急了,「而且还是奴籍…」

夫子再次截断他的话,「奴籍不是问题。先生我赎他总行吧?赎身后就是良民,大不了就是先生我作保…让他拜我义父,当我干儿子,我一定照应得好好的…哎,别急。素来我有些忧烦,你这孩子性情有些凉薄…哪知是先生错眼了。别担心,虽只得一个良民的身分,但文才占六啊。而且皇上恩准所有文才占满的前五名可以无视家世…」

是,听起来挺好的…但是夫子!拜托让我把话讲完啦!

「是我身边的二等丫环!」他终于趁夫子换气喝茶的时候快快吼完了。

结果不太好。夫子狂咳了一阵翻白眼,纪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夫子终于缓过来,流泪了。吓得手脚发颤的纪晏,跟着流泪。

结果师徒相对无言泪千行。

「…苍天不公啊!」夫子大放悲声,嚎啕起来,「歼我良人啊!」

夫子,你太夸张了喔。

在惊吓过度兼磕痛膝盖外,唯一的收获就是…夫子忘了布置作业。让他这天过得有点爽。

之五

但也就爽了那么一天,隔日夫子将纪晏留下来,斜眼瞪他了好一会儿。

时间应该只有盏茶时间,但纪三公子感觉无比漫长,而且从足心透凉到头盖骨。夫子的威慑力真的强到无人可及,并且难以复制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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