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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焦躁的抱着我,“你为什么不用功点?这样我们可以一起闭关……都是你不用功,琢磨啥劳子的巫才会耽误……”
“停!”我严肃的阻止他,“无穷,我和你不同。你修炼过,现在只是复习然后恢复。而我不是……我们资质高下相差很大。我不想跟你吵架,所以你不要说伤害我的话。”
他绷紧了脸看我,神情很可怕。
但是,我已经不会害怕他了。修仙本身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我渐渐明白,为什么修仙者通常冷漠无情,不染世俗。因为……修仙者也是人。
闭关入定,往往十年有余,百年不足。等出关的时候,寿命短暂的凡人亲友故旧往往只剩坟土一堆,运气不好的道友也失败归于轮回。
往往只能一期一会,再见无期。不想时时受到这种死别的痛楚,就得学会淡漠冷血。
他的眷恋不舍与恐惧……是陆修寒没有过的经验,他无从参考,所以惶然。
但男人真的是很笨,非常笨。我跟他相处十几年,他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并不在乎他像个植物人似的入定几十几百年,我自己会打发时间……说不定琢磨透了我自己也会入定,虽然照我的资质可能性很低。
可为了他睁开眼睛时能看到我,我会大把大把的嗑药,努力用功,并且把家看好。
只要他心里只有我就行了。
听起来很笨拙愚蠢吧?但女人心底真正的愿望,就是这么单纯愚蠢啊。
朝朝暮暮算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王道。
等我心平气和的跟无穷解说了想法,他抱着我很久,将脸埋在我的颈窝。“……他伤好得比我想像得还快。”
“你家老二对吧?”我轻叹了口气。
“但我找不到他,他也还找不到我。”无穷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细声,“可他伤势若好全……可能是分神期,甚至是合体初。”
“所以你要加油啊。”我偎着他的脸,“为老婆创造清静安全的修仙环境,是老公的责任。”
他含着泪笑了。
我发现,就算是这样的变态,还是符合“人正真好”的定律。让我觉得……为了这样的笑容,再怎么长久的生离,都是值得的。
但是在那么美丽的笑之后,无穷就毫无预警的进入“深层入定”的阶段了。
……变态就是变态。情话绵绵也能触景生情,进入罕见的“顿悟”。这跟剧毒让他春心荡漾变态程度差不多。
我把他扛入早就预备好的闭关室,将他原本托付给我“百年刹那”塞在他怀里,走出去,将门禁锢起来。
有的女人,是娇贵的玫瑰花,需要男人时时刻刻的呵护。但也有的女人,是野蔷薇,再怎样的贫瘠的土地都能自生自长。
我是后者。
无穷是个修仙的天才,我是不可能赶上了……他会活很久很久,我就不一定了。但这说不定是好事。
最少我活着的时候,都能确定他一直爱着我……希望啦。
我真的,很珍惜他,珍惜这段情感。虽然他有一大堆缺点,我还曾经非常怕他讨厌他。但现在,我却很想好好呵护并且捍卫这种接近奇迹的感情。
所以,我会豁出命来看家,却绝对不会保管“百年刹那”。我不想因为一样死物,伤害我们这么珍贵的关系。
那一次入定,无穷足足闭关了五年,才短短的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怀里的百年刹那,神情很复杂,但我想,我赌对了。
虽然输给一样死物很不甘心……不过在无穷的心目中,不管他承不承认,百年刹那高过我……说不定也高过他自己。这是陆修寒与他的双重执念,也是他们家要命的老二的深重怨念。
不过他差点把我勒断气的熊抱,和无数我默默忍受的口水吻,让我觉得,第二就第二,反正第一不是别个女人。
之三十
那次闭关让他跨入了出窍期,并且从出窍初冲入出窍中期。所以他熊抱我的时候,能够一拳将阿花打入墙壁,终于占了上风。才短短五年……实在太厉害了。
但他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五年的光景,我也跨了两阶,进入预备凝婴的阶段。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搔头,“大概是嗑药嗑够了?”
他紧张兮兮的检查药方和丹药,却也没查出什么异状……很不满我居然没定时定量,剩了太多的药。
……我只能说,嗑药流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没有无穷督促,我就常常忘记。
他研究似的看着我,用神识内观又把脉摸骨的,眼神很迷惑不解。“……你做什么去了?”
哑然片刻,我仔细想了这五年,搔了搔头,“……游荡。”
我真的不是敷衍他,而是这五年,我真的就在云梦大泽遗迹附近村庄……游荡。
白毛老伯给我的楚巫简内容其实很简单。3D影像……不,或许可以称为4D?因为楚巫事实上没有文字,师徒传承。楚巫简传达出来的是栩栩如生的影像……和心灵上的感觉。
好吧,我知道这样的解释很烂,但我不知道怎么把这种“心传”的知识传达给别人。
我会意外突破到凝婴前的灵寂,就是用了遗迹附近的村落成立一个天然的巫阵。
或许是路数不同吧?所以修道为主的修仙者很难察觉,而我却在他们经过巫阵范围的时候能够有感觉。
很奇妙。居然能够欺骗大多数的修仙者。或许是因为,云梦大泽原本就是楚巫所侍奉的浑沌神灵吧。
而我既然决意好好看家,当然会仔细维护构成巫阵的村落。所以我会游荡在这几个村落之间,带着阿花旅行。
听说古云梦大泽范围之广,几乎有整个中原那么大。只是经过了几万年,渐渐沈眠,让出土地与万物生息,到了大明朝(即使是历史歧途的大明朝),已经只剩下一点遗迹……留下范围广阔的沼泽和湖泊,生气旺盛得可怕,于人有益的五谷,于人有害的瘴疠,都同样蓬勃。
土地肥沃却也瘴疠横行,外地人很难生存,所以成为中原皇帝流放罪犯的边陲之地。
听说,在遥远的时代,此地是为楚国,一直和中原政权对立,有着自己鲜明独特的文化,甚至有自己的楚巫信仰。经过几千年的洗礼,当地人已经中原化的严重,看不出和中原有什么不同了。
但我在游荡的旅途中,才发现,楚人就是楚人,云梦大泽只是沈眠,并不是死亡。这些在地人对我非常友善,而且明明是凡人,却知道我是巫门(虽然不太纯粹),而且用怀念的语气说,已经很久没看到“神子大人”了。会抱孩子来让我祝福,带我参拜仅余几块石头的祭坛,请我为田地祈禳,并且安抚山川。
甚至,对于偶尔会巨大化的阿花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孩童还会争着让阿花在他们掌心跳舞。
“楚,一直都在。”有个当地的读书人,安详的对我说,“无所谓灭不灭国,楚地,就是楚地。”然后把《楚辞》轻轻的放在我掌心。
据说,虽然经过文士的雕琢加工过,但《楚辞》的基本,还是来自楚巫的祈禳书。
于是,我带着《楚辞》,在楚巫行走过的楚地,聆听着云梦大泽沈眠的呼吸,游荡。
我在村庄,在人群之中;我在森林里、沼泽或湖泊,独行。晴空万里或狂风暴雨。偶遇和蔼的人类或非人,也遭逢过毒禽猛兽或歹徒。
在荒野陪着巨大化的阿花尽情的晒太阳,或就着明亮的月光朗诵楚辞。
我,在这里。在沈眠的云梦大泽范围里。一草一木,一禽一兽,人类,或非人,跟我都……没什么两样,息息相关。
我们都是大道的一部份,随着神秘的生命节奏,生存到死亡。相异却殊途同归的旅程。
我……没办法很清楚的用言语解释。只是游荡,和万物相遇与相别,谦卑的感受并臣服浑沌的云梦,没有运行周天,我就很自然而然的觉得满足、一切静好、再无所缺的奇妙修炼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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