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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25)



让她想起在山阳县北的危崖,一株生在乱石瘠土的月季,需要仰头看,但也只能看。

乡老告诉她,这株月季其名为「破军」(注),太祖皇帝出生的时候就有了。

也是第一次,她终于了解到,月季并不只有柔弱一种姿态,也不是只有梅或竹才拥有风骨。

即使浮根亦骄傲的抓紧贫瘠稀少的崖土,铁骨如梅,银刺峥嵘若剑,花苞很少,但花朵硕大如姚黄,其色如血。绝对不容忍枝头衰败,最盛时就会飘瓣随风,血花四溅。

果然是,破军。

其实要报复他还满简单的,只要把他摇醒,跟他说,「墨家注定衰败被遗忘,南北陈所作的一切,毫无意义。」那就够了。

这一刀足以直入心腑,让他痛不欲生。

因为他一定也深深思量过并且焦躁,违背侠墨的固执主动入仕,就是想要用南陈的角度试图延续发扬墨家的可能。

但没有用的。并不是墨家有什么过失,也不是儒家就完美无缺。真正的根本就在于,儒门之徒可以振振有辞的维护皇室的尊荣与富贵,确保世家百官的豪奢。墨门之徒却关心的永远是百姓,所有主张都跟掌权者的奢侈背道而驰。

手上的权势越大,就越好逸恶劳。这才是刻苦简朴的墨家,无可逆转衰败的主因。

天下大乱时,陷入艰苦绝境的君王会求墨门之臣相辅。但天下太平时,哪个皇帝会喜欢有严密组织、高超知识和武力的墨家子弟。

不过,算了。

陈十七决定大度的原谅少主大人。或许是因为她很喜欢那株破军,陈祭月就有破军的风姿。也或许是他安排的忠勇伯父子让她很愉悦,所以不计较他擅自帮她拿主意。

到底她还是有错的。修养不足,随便的被人乱了心神以至于失态…不知道小指会不会从此废了。

可能,很有可能,她一直没估量清楚陈祭月这个人。总以为他就是十一哥的水平,但放手让他安排时,却有九哥的程度…说不定还更高超一些。

奇怪了,为什么到她眼前,智力就会下降一个档次,让人拿捏不准。

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陈祭月慢慢的张开眼睛,狭长的凤眼朦胧,如雨如雾,初醒的澄澈,甚至可以称得上美丽。

陈十七垂眸专注的看着他,像是看着破军初绽的瞬间。

四目交接。

被这样专心的注视,陈祭月觉得心像是被狠狠地捏了一把,跳动得非常快速,甚至慌乱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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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破军」这种月季是我瞎掰的,没那种玫瑰,不用查google了。

徘徊 之三十

脉促,气息短急,面赤,耳红。

陈十七瞥见陈祭月颈侧肉眼可辨、跳得太快的动脉。若无其事的将目光移开。虽说少主大人比她大几岁,终究还没成亲。北陈的规矩又比他们南陈还严厉多了,观其起卧应该还是处子吧…

没成亲的人总是比较容易害羞,她懂。有很多想法瞬间流过脑海,但她还是选择缄默了。

太容易引人误解,搞不好还会让少主大人发脾气。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听到少主大人清嗓子,她才转眼。果然也是个很会装的家伙,跟自己一样会装。一下子就端出强烈的威仪…可以把别人吓倒的威压,掩盖住太精致的容颜。

也是啦。时下武人都要高大魁梧,胳臂跑得马。相较之下,容貌俊秀却狼背蜂腰,挺拔有余,稍嫌单薄了些。如果没把威仪练得这么压迫,真不好弹压桀骜的侠墨诸部。

「明日当可结案了。」陈祭月绷紧了脸,眉间怒纹拧得死死的。可惜声线稍嫌不稳,装得略有缺陷。「妳…不用放在心上。」

「我的处置并没有错误,所以也并没有放在心上。」陈十七很体贴的转话题,「事实上是我的心乱了,所以做了许多无用功,让患者多受苦了半夜一日。好在她走得还安详…最少不害怕。」

陈祭月愣了一下,剑眉可怕的竖起,「妳一接手就知道是陷阱?!」

陈十七点点头,「大约是机缘巧合…刚好有了这么个必死的产妇。反正必死了,所以夫家拿她换点好处…」

「知道是陷阱妳还往下跳?」陈祭月吼了,转思一想,更觉可怖。这次是巧合,但贼心不死、没有伤筋动骨的阴暗之人…

陈十七不可能不行医,但没有「巧合」的时候,那些贼子会设法制造「巧合」。

「这不是妳一个人的事!」他的声音更高了,「妳知道可能殃及无辜吗?!」

「我知道。」陈十七声音还是很温和,「所以,明天我要过堂。」

第二天,几乎万人空巷。

因为徘徊娘子亲赴京兆尹了!

或许在贵人间将徘徊娘子很是冷嘲热讽,毁誉参半。但是在民间即使牵涉这样案子,在百姓心目中还是倾向徘徊娘子。

生产本来就是妇人的鬼门关,挣得过麻油香,挣不过四块板(棺材)。这种逆产不用稳婆都知道十之八九准死无疑,拿这来告徘徊娘子真是明晃晃的莫须有啊!

不用人驱赶,就主动让路给陈十七的马车,屏息看着银发憔悴的徘徊娘子让侍女搀下车,一身厚重的熊皮裘衣,却只衬得她更瘦弱不堪,打起桐油伞,扶着竹杖摇摇欲坠,似不胜衣。

白丝履棠木屐,施施然踏过厚厚的雪地,在绵绵细雪中缓行跨过了京兆尹官府的门坎。

这次京兆尹大人没敢让她跪了,堂堂把大理寺的那套说词拿出来。人家是江南陈家的世家女,祖父孙三代衣冠出身,站着听听就好了,谁敢挑礼?

事实上,京兆尹大人还真没想到「大病初愈」的陈氏徘徊娘子会亲自过堂…天知道他有多害怕这个上天为之发雷霆愤怒、沟通阴阳的十七娘子。

瞧吧,跟她对上的有什么好下场…百胜侯夫人被送家庵了,郑国公夫人疯了,国公家一声都不敢吭,缩起来当鹌鹑。甄家想讹她,结果就冒出一个忠勇伯看热闹看到甄家差点家破人亡。

两次行刺,不管是一人独行,结团成伍…无一例外都是死光光。

如果她出手整治,那还没什么…最可怕的是人家啥都没做啊!这分明就是老天爷

撑腰啊救命!

京兆尹大人暗暗下了坚定无比的决心。咱福小命薄扛不住,还是让天子女婿自己来吧。人家福缘深厚,到现在还四肢俱全,活得好好的。但能活多久,能不能继续好…京兆尹大人保持了悲观的态度。

所以这案子断得很明快,这几天被板子伺候得很完全的甄家大爷叩首认罪,非常痛快的画押。

京兆尹大人几乎是谄媚的看着陈十七,不知道这样够不够让徘徊娘子消气了…要不是徘徊娘子遣人来递话,板下留情,甄家大爷进大牢就够他死十三遍了。

「大人明鉴,」一直沉默的陈十七温和的开口,「民妇有几句案外话想对甄家说,不知可否?」

她一开口,原本闹哄哄的堂内堂外,突然都安静下来,人人竖尖耳朵,就怕听漏了什么。

「请请。」京兆尹大人咳嗽两声,「这些诬告兴讼的小人,是该教训两句。」

「不敢说教训。」陈十七福礼,肃容对甄家大爷说,「甄大爷,病家有怨,则是与医者有隙。十七行医有规矩,一则至亲以外,治生验死,只为女子。二则病家须信我,药方不得外传。三则有仇隙的病家,不再登门,当以回避。您既然已经将我告上衙门,仇隙甚大。您父族为甄家,母族为孙家,妻族为曹家。

「京城人才济济,不缺我这么一个女医。所以,甄孙曹三府,在陈十七回避范围,此生绝不看此三府的人。至于三府亲眷,也在斟酌回避中。」

她又深深一福,「十七医术浅薄,也只有对不孕之症稍有心得,比寻常大夫多三四成把握而已。想来回避三府,并无妨碍,在此先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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