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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他们作主把她嫁去谢家的。
但是今朝回来,祖父和爹待璎哥儿这样亲密热情…无非是他是备举的京畿秀才,摆脱了过往纨裤的臭名。
相较之下,七岁不同席,谨守礼法的哥哥和一干庶弟妹,却不论她寿夭穷通,都相同的关切信赖,书信不断。这是怎样的一种缘法。
大哥一直淡淡的,并不像祖父和爹那样热情招呼璎哥儿,甚至也没跟她多说什么
。直到他们要走了,他才将顾临叫住,已经是庶吉士的大哥,递给她一个包袱,沈得很。
「我让小弟誊了一份我历年窗课。」他还是淡然,「妹婿肯上进是好事,缺什么写信来说,不用隐着瞒着。」沉默了一会儿,「临儿,你是难得的明白人,用不着跟娘和罗儿计较。」
顾临默默的点了点头,勉强的笑了笑,上了马车。璎哥儿神经很粗的大喘气,「你爹和你爷爷是怎样?吓死人…干嘛只盯着我?那么多个女婿…我又做什么了我?对了,奶奶…我是说岳祖母大人说了我现在状况如何了?呃,那个,可不可以…什么时候可以…」
他的唠叨立刻断成两截,噎着说不出口了。
英明神武的御姐儿,主动的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眼泪一滴滴的流下来,让他慌得不得了,问也问不出,哄也哄不好。
完了。莫非…
「我、我难道…」璎哥儿也快跟着哭了,「我、我活不久了…?我对不起你啊御姐儿,让你年纪轻轻当寡妇…」不应该啊!难道是回光返照?但也太漫长了吧?
愣了一下,原本百感交集的顾临,立刻破涕而笑,看他那张皱着的俊脸,越发忍不住。
临江仙 之四十二
等解释清楚,终于让璎二爷皱着的俊脸舒展了,可旋即又有些发愁。「还要到秋
天啊?就不能…」
「不能。」顾临虎着脸回。看他发愁的俊脸又皱成包子,她笑了起来,胸口的那
股闷气,竟然消散许多。
等璎二爷心不甘情不愿的从大法师的长久生涯之痛苦难当万般追忆回神,才想到
要问问顾临哭什么。
「…出嫁至今,六年有余,头回在初二回娘家,感触多了点。」顾临避重就轻的
回答,顺手把大哥给的包袱递给他,转移璎哥儿的注意力。
「什么?那谢子璎真不是个…」璎哥儿把「东西」那两个字硬吞下去。的确不是
个玩意儿,可他现在就是谢子璎,骂来骂去还不是骂到自己?而大舅哥给的那包
窗课很快的吸引了他。
别说古不如今哈。他这大舅哥比他还来得,更像补习班的菁英教师啊!瞧瞧这讲
义的水准…就是文绉绉的,又没标点符号,看起来有点吃力…但他也不是刚来那
会儿,被人当成疯傻、古文无力的璎二爷了。
看着喜孜孜翻着大哥过往窗课的璎哥儿,俊俏的脸孔又出现那种不协调的憨厚傻
气,顾临突然觉得,若是他一生都这样,该有多好。
不在乎他显达富贵,不在乎生儿育女,就只是她傻呼呼,神经很粗,虽然不懂她,
却会特特的为她买个甜白茶碗的璎哥儿,那就是,她最大的希望了。
当然咱们的璎哥儿不知道他在一无所觉的情形下,让顾临的好感度再次翻倍。过
完年他简直忙翻了天,日日往外跑。
还别说,琯哥儿让他启蒙(带坏)以后,一整个开窍了,而且闻一知十,演绎得
非常高超精深。二哥让那些吃饱没事干的清客幕僚编写举业讲义,这很好。二嫂
家的大舅哥支援那些鞭辟入里的自注窗课,更是如虎添翼。
如果这是外地举考,他敢说二哥只要闭门读书就能吊个车尾。至于他么,小生不
才,实在是这举他考不得,不然案首不敢讲,前五总该有的。
但京畿举子,不是这样就行的。
京畿是啥地方?卧虎藏龙之地啊!什么最多?权贵最多!虽然说还不知道谁是主
考官,但不出那几位大人。虽然说光明正大的泄题是不可能的,但混个脸熟知道
个大概的喜好和方向,那是绝对办得到的。
他所读的学院山长是个脾气古怪的勋贵才子,世家谱略次慕容家,与顾家比肩的
淮南萧家嫡房子弟,大名为萧宵,字青云。当年伪造姓名籍贯的从四川一路考过
来,是大燕朝第一个三元及第郎,金峦殿上才自曝身分,谢绝为官,把皇帝气笑
了。
要罪他么…他是太后的亲侄子。不罪他么…这个伪造文书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一来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二来也是惜才,皇帝令他奉旨读书,永绝仕途了。
萧大才子就是很不屑权贵圈子和这种家世为重的科考制度,皇帝这旨真是如鱼得
水,让他免了家族压力的办了家平民书院,但架不住山长大人昭昭若日的才气和
声望啊!来请益的勋贵宗室子弟要多少有多少,都可以绕京城排好几圈了。
可他老人家有个外号,叫「萧两行」。他不问平民勋贵,交篇文章上来当名帖。
开头看两行,中间看两行,结尾看两行。入眼了,延请上座,毫无架子可言,和
蔼可亲的指点后进。
若不入眼…对不住,他老人家就能把文章摔进惜字亭一把火烧了,任人在外面威
胁利诱也毫不动摇,说不见就不见,皇帝来说情也没有用。
可惜进惜字亭的多,能见到他老人家的少。见到的,通常等于是半只脚踏入举业
里了。
琯哥儿呢,因为是书院学生,一考上秀才,萧山长就把他的卷子给要了来,看完
立刻将他叫来骂了一顿,后来就令他磕头拜师了,成了他老人家的亲授弟子。
原本他想替二哥捉刀,好让二哥有机会让这个怪脾气的山长易经换骨一番…可人
家璎哥儿超有骨气的,自己写了一篇去当敲门砖…结果他也的确见到萧山长了。
萧大才子亲自把璎二爷写的那卷策论,砸在那张俊俏的脸上。
「偷机取巧、旁门左道!」萧山长痛骂,「你们还真是兄弟哈,同样是抄捷径善
钻营的奸巧之辈!幸好千山万水,不然你们家老太爷瞧了,不从苏州奔来京城给
你们俩顿家法?!谢老太傅怎么会有你们这俩不肖儿孙?…」
骂完了,萧山长歪了歪下巴,让琯哥儿将茶递给被骂蒙了的璎二爷手里,糊里糊
涂的敬茶磕头拜师了。
让璎二爷很闷的是,骂得这么兄这么狠,却把他们兄弟俩收起来当关门弟子,教
得更旁门左道更偷机取巧。
琯哥儿还忍得住,性子很直的璎二爷却没忍住,终究还是问了。
萧山长连眼皮都不抬,回答得很玄,「你们哥两个,当翰林是祸害后代士子,却
是对当实事官的料子。」
还想问明白点,璎二爷再次用脸迎接了自己写的策论,伴随萧山长惯有的狮子吼
,「子路说的话倒装到颜回头上?你书是怎么读的?也就孔孟两本,到现在还读
不熟?!抄论语二十遍,十天后交上来!子琯,不要以为你偷笑我没看到…连坐
!你哥写多少,你也给我写多少,十天后交,少一个字仔细你们俩的皮!」
所以璎二爷很忙,非常忙。他不但十天得去给萧山长折腾一遍,还得依着山长旁
门左道的交代:带着琯哥儿攀关系走门路的去认识那些可能当主考官的大人们。
现在他深深觉得,所谓的光环效应,还是云深雾重莫测高深的继续光环吧。像他
们这位三元及第郎、人称高洁若青云的萧山长,表面上道貌岸然、仙风道骨…但
只能正面看着。
转到背后,都不知道有多少狐狸尾巴…恐怕比九尾还多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