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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仙(37)



她这么个曾经连茶盅都不肯给人用,洗得再干净她也不要的人,逼她与人共夫已经是礼教所迫,不得不然,她不能不低头。

因为她是顾家的姑娘,得为家族名声着想,不能恣意妄为。

谢子璎冷她五年,其实她并没有不高兴。或许吧,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她还很年轻,想过既然都这样了,好好跟他过日子说不定也是可以的。不过只有一小段时间,少少几个月,她就从惆怅到坦然,然后自在了。

摩挲着素甜白茶盅,她想。或许现在傻傻的璎哥儿只是还不懂,就像当年情窦初开的父亲一样,还是纯纯的、傻傻的。因为他等于是再世为人了。

或许有一天,会有那么一天,他回想起前尘,或者被同窗甚至朋友晕染,知道那种私房小青楼的妙处…或许一切都不同了。

茶已经凉了,她却觉得素甜白茶盅很滚烫,烫得让她想扔。

修为不足啊。不乐寿,不哀夭。

最少还得了个茶盅子。她自嘲的想。将来有怨的时候,还可以想想曾经有个傻二爷,把第一年的秀才年银,换了这么个茶盅子,献宝似的送给她。

想想已经比别的妇人幸运许多了,不可再贪求。

临江仙 之四十

让顾临无言的是,璎哥儿走没两天,信就来了,厚敦敦的一大叠。

这人,就不是个省心的货。不给人一刻安静的。

她回信总是很简短,只是常例的嘘寒问暖,不多说什么。但就算这样,还是没能阻止璎哥儿的热情,写了一堆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她都得锁在匣子里,给人看到还得了。

连死过一回都改不了的纨绔本性,顾临暗暗嘀咕着。又不是很远,也不是很久。去了二十二天,写了二十封信回来。甜白那群小丫头只要看到小厮递信进来,都会低头闷笑。

都知道爷宠奶奶,倒没想到比日日写信还离谱的事情发生了…二爷和五爷掐着除夕回来吃团圆饭,二爷一见到少奶奶,完全不顾五爷和一干丫头小厮都在一旁,一个猛然熊抱,他自己皮厚没感觉,围观的旁人倒是羞得不得了,五爷都吓跑了。

顾临打了他两下也没让他松手,倒是丫头小厮窃笑着全退下了。顾临发脾气,却只得到璎哥儿两句不清不楚的咕哝,还是死死抱着没放。

「…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璎哥儿很幽怨,幽怨得很委屈,「可你一点都不想我,回信就那么几个字,我都会背了。」

很想叫他正经点,别胡闹。也很想告诉他夫妻该相敬如宾,待之以礼。

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得眼眶热辣辣的,原本僵着的身子软了下来,静静的伏在他怀里,「…我想你的。」

有时候。

但璎哥儿真的很好打发,傻得可爱。就这么一句话,立刻眉开眼笑,没有讨肉汤吃,反而一遍遍温柔的吻她的头发和额头。

顾临仰着头,闭着眼睛,温顺的接受他轻柔的亲昵。但鼻根越来越酸,得将头抬高,眼泪才不会掉下来。

等有人高声禀报,夫人遣人来请二爷和二少奶奶,璎哥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松了手,「回来就先见过了,离吃晚饭还早呢,请什么请…」

「璎哥儿,百善孝为先。」顾临低声劝着。

「知道了。」璎哥儿无精打采。他还真不耐烦应付那个便宜娘…何况还有个便宜儿子在那儿。

关他啥事啊?他什么也没做,都是前身造的孽,这娘这儿还不便宜?便宜到跳楼大拍卖了。

去了一看,嘿,果然他便宜娘又把便宜儿子抱出来献宝了。

他老爹倒是跟这便宜娘和解了…没办法,本来冷战了一段时间,偶遇津哥儿,结果这小娃娃笑得粲然阳光的对他清脆稚嫩的喊了一声「贱人」。

再一次的,他被发妻把孩子养歪的本事震惊了。

以前年纪还轻,正是事业心重的关键时刻,他又力奉男主外女主内的金科玉律。发现老二养得非常歪的时候,他只能把老四往老家一送。现在他的官途已达顶峰,国之重臣,年纪长了,闲暇的时间也比较多,现在总算有时间管家事了,哪能再眼睁睁的看着孙子往歪路去?

可夫人什么时候都能糊涂,遇到争宠问题就精明起来,说什么也不让谢尚书把亲孙孙抱走。老爷对津哥儿上心呢,不利用亲孙孙把老爷拴回来,更待何时?所以谢尚书把夫人痛骂一顿后,和解了。可谢尚书愿意回慈惠堂歇,却不是为了夫人,而是为了好好教教牙牙学语的津哥儿。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谢尚书的苦心没扔进水里,好歹津哥儿改掉了说那两个字的毛病,斗大的字认识不到一箩筐,却很喜欢装模作样的陪着谢尚书一起看书。

有时候想想,谢尚书也觉得不应该。虽说长幼有序,可嫡庶有别。将来媳妇儿有了嫡子,这个庶长子虽然已记名,身分可尴尬了。他还亲自教导,实在不应该。就算儿媳是个心宽的,可儿子傻了以后只认她不是?嫡子女早晚会有的。

为了这事,他踌躇许久,在璎哥儿和琯哥儿跑去庄子苦读时,他将儿媳叫来略略谈了谈。

「津哥儿就是嫡长,这没什么说的。」顾临笑了笑,「谢公爹体恤儿媳,将来儿媳万幸有儿,也只会是嫡次子。」

谢尚书不放心的追问了几次。需知长幼有序,更何况这个隔肚皮的「嫡长」养在夫人膝下,和顾临一点都不亲。不但占了「长」的名分,将来分家也是占大头的长房。

顾临只是淡淡的回,「好男儿当白手起家成功立业。祖产多寡,只是对先人的念想,追忆先人不易所用。」她谦恭微笑,「媳若有儿,愿如公爹般凡事靠己,当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谢尚书默然。顾家好生善教女,教出这样从容大度的女儿来。

只是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别扭。就算记了名,就他这个讲究礼法的老学究来说,庶毕竟就是庶,他这一支让庶子承家,怎么说都不舒服。

「你和璎哥儿都还年轻。」谢尚书摆摆手,「此事将来再议。但眼前实在顾不得,不得不由我亲自教导津哥儿…」

顾临打断他的话,歉意一笑,「这是津哥儿的福气,也是儿媳的福气。」

这儿媳太贤惠,其实也是棘手事啊。谢尚书感慨,让她先回了。其实这跟贤不贤惠没什么关系。顾临默默的想。她是顾家的女儿,谢家的儿媳。在祖母教养之前她就明白一件事情:家族利益远高过个人利益。

须知能锦衣玉食,都是拜家族兴旺所赐,金贵的少爷小姐,其实根本毫无寸功。享受了奢华舒适的生活,就要追本溯源,把家族放在一切之前。

争这个嫡庶长幼,只是家族败坏的根本。老太爷和公爹两代为官才打下眼前这大好基业,勉强让顾家挤入世家谱的中品。若将来为了什么嫡庶长幼打官司,那就白瞎了这两代人的一生心血了。

虽然祖母有时候也会惆怅,说把她教得太好,反而不好了。但她觉得世事碌碌,真没什么值得去争的。

她若是男儿,就不屑盯着祖业当米虫,为商为宦,也要打下自己的前程和家业。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这才不负大好男儿的一生。

很可惜,她是个女身。但她若有儿子,就会这样教。咱们决不当靠爷靠娘的米虫。津哥儿清脆而正确的喊了所有的人,反而对他亲爹和嫡母有些胆怯。过了年津哥儿就两岁了,正是半懂半不懂的时候。他被祖母和一群姨娘溺爱非常,但凡事太过总是会腻味的,又是这么一个脾气有点拗的小朋友。

所以他特别喜欢待他宽严有度的祖父,什么事情都想学祖父的样儿,格外的亲近。但是他祖母说了许多嫡母的不好,对亲爹也啧有烦言。他虽然听不太懂,却也记了下来,将他们俩打上一个「不要亲近」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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