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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仙(23)



那时他手上有个隐密的会考舞弊案,是个刚出炉的烫手山芋。礼部上下都冷眼想看他笑话,卷宗浩大,他一个人实在摆弄不过来。是这个世门官家婢出身的吴姨娘帮着他理卷宗,提点规矩。难为一个姨娘识字,写得一手簪花小楷,京官的门门道道,都一清二楚。

他能妥善处理这桩舞弊案,真正进入理事官圈子,后来甚至成了礼部之长,吴姨娘实在功不可没。

没错,他实在是太偏宠了些…不过一个月他也依足规则,只在吴姨娘那儿歇五夜而已。他实在觉得,已经很尊重妻室了,殊不知,妻妾之间,远远不在歇几夜,而是人心向背。

向来对女人不太上心的谢大人,在吴姨娘红颜薄命的因产而死后,好一段时间心灰意冷,痛苦得连还是婴儿的子琯都不想看,之后再也不闻不问。虽然不应该,他总是怨的,怨那孩子害死了他最看重的女人。

一晃眼,她的孩子这么大了,长得这么明媚俊俏。还以为自己忘了,结果原来没有忘,只是埋得很深,很深。子琯腰弯得有点酸,心底直打鼓。我做什么了我?心底不断嘀咕。他很少见到他老爹,老爹见到他没事也要发脾气,横眉竖眼。很小他就知道不受爹待见,嫡母没把他整死就是老天保佑了。五岁前还有个护得死紧的奶娘,奶娘没了他就知道有吃不完的苦头…幸好没两年,嫂子进门了,不然他哪能活到这么大?

这又怎么了?整人也不是这个时候整吧?二爷也嘀咕。他虽然很醋这死小鬼太黏老婆,基本上还是个正直的人。小子又没干啥,古人的礼又烦,这腰半弯不弯比半蹲痛苦哩。

「爹,」他清清嗓子,「弟弟跟你见礼呢!」

谢夫人狠瞪二爷一眼,谢尚书如梦初醒,「哦哦,起来吧。」

二爷挨那一个狠瞪莫名其妙,回头求助似的看着顾临。看她安慰的笑笑,心知没做错啥。这天也真是反常得紧,自从来到这鬼时代,就没见过他老爹这么和蔼可亲、如沐春风。

待他亲切,待五弟更亲切。频频让侍女帮他们俩兄弟夹菜,后来还兴致很高的传酒。顾临忐忑的起身说明二爷还在吃药不能喝酒,公爹也没有生气,问明了可以喝茶,就让二爷以茶代酒,父子吃吃喝喝,谈文论诗,指点江山。

二爷炸毛,琯哥儿更炸毛。小五爷才十二岁,头回喝酒呢,又被他老爹的态度搞了一个受宠若惊如坐针毡。几杯酒就把他灌得躺平。

谢尚书传人抬春凳来,还骂了婢女不机灵,不知道要带个薄被。把自己的披风取来,亲自盖在小五身上。第二天,酒醒了。琯哥儿一个激灵,天才蒙蒙亮就去他哥的房门口团团转。转到甜白领着小姐妹过来,才知道转错门口,冲到东厢猛敲门。

刚漱洗梳妆好的顾临诧异的看着他,「琯哥儿,怎么了?」

「昨儿个、昨儿个…」可怜的小脸皱成一团,心有余悸,「爹那样是不是…嫂子,我若没考上童生,爹会不会生扒我一层皮?那顿,不会是断头饭吧…?」声音打颤得厉害。

公爹是礼部尚书,又不是刑部尚书。再说你爹只是标准男主外女主内,不问家事而已,考不上童生而已,又不是谋反,公爹干嘛大义灭亲?

不过再怎么不对盘,兄弟就是兄弟。昨儿晚璎哥儿赖在东厢,抱着她也惶恐异常,肉汤讨了又讨,不是她拳打脚踢的制止了,差点就被办了。

琯哥儿担心是断头饭,璎哥儿咬定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很一致得认为考不上童生绝对会死定。

结果超级不对盘的兄弟俩,决定先把仇恨放在一边。满怀心事的拼命扒饭,吃掉了一大锅稀饭,就往书房冲去,头碰头的开始商研如何投机取巧的考上童生。

临江仙 之二十七

人家是斯文的朗朗读书声,他们家读个书不但粗鲁,而且动静其大无比。站在书房外听壁角的顾临默默的想着。

琯哥儿一声大笑,「二哥,我刚进书院九岁那会儿,字写得比你好看得多。」

璎哥儿顿时大怒,「你学多久我学多久?我学半年有没有?有没有?!笑什么笑?牙齿白?再笑我就不教你怎么考试…」

「你教我考试?哈!二哥你还是教我吃喝玩乐吧…算了,那个爷还不屑学…」

「门缝里看人,你把人瞧扁了!」璎哥儿更火,「爷不露一手,你破小子还不知道爷的本事…」

两个人的声音渐渐轻了,安静了。好半晌琯哥儿的声音异常惊骇莫名,「哥、二哥…你、你你你…」

「我什么我?书来不及读好,考个试还能准备不好?…」

两个嘀嘀咕咕、商商量量,反而是璎哥儿教训人的时候比较多。甚至勃然大怒,「你猪头啊!这是论说文,论、说、文!题目没看懂破个鬼题…会破题了不起啊?!后面的呢?猪脑袋,没自己想法啊?」

「哥你敢说我,你这大白话…比话本还话本儿!而且这个典不是这样用…」

「那你说怎么用嘛,不然我干嘛教你怎么考试?先生回家过年了,既然你书都读熟了,自然是等价交换,我教你怎么考试,你教我怎么用典…」

甜白怯怯的轻轻扯了扯顾临的袖子,很小声的问,「爷跟五爷…读书还吵架呢?」

顾临微微一笑,往前走了,后面一群屏声静气的小丫头。在小丫头心目中,读书是神圣的,读书人是让人尊敬的。但今天她们小小的信仰有点受到动摇。

等远了小书房,来到顾临专用的大书房兼药房,她才闲闲的说,「其实都有,当然吵架的成份比较多。只是吵架的种类很多种…有的是越吵越糟,越吵越离心离德,互为仇寇。但也有越吵越好,越吵越上进,越吵越亲的。」

甜白想了一会儿,点点头。爷和五爷能不能越吵越好,她是不清楚。陆娘子和她家汉子刘拐,没能一天不吵,贼婆娘杀千刀的喊,可娘常叹息没人比陆娘子享福。刘拐是在外面跑腿的,得点赏钱,没舍得喝口小酒,都塞给陆娘子。陆娘子省吃俭用,尽把刘拐打扮得体面了,还时不时打个一二两酒给刘拐解馋。

这么多年了,陆娘子没怀上。赵婆子跑去怂恿刘拐买个小的,结果让刘拐拿着棒槌打出去。

「人与人不同。吵也不见得感情差,笑也不见得肚里没把刀,奶奶,是不是这个理?」甜白仰着小脸问。

顾临赞赏的摸了摸她的头,「咱们甜白果然是我的心腹大帅,一点就通,都快可以出师了。」

「奶奶,奴婢不要出师。」甜白揉着衣角,「将来还要给奶奶当管家娘子,以后给小少爷小小姐当嬷嬷。」

这丫头,年纪小小志不小呢。跟琯哥儿一般大而已,却闻一知十,肯自己用脑子。有些心大的丫头,这么点年纪就会想办法在爷面前晃…不是她让小六子去照应琯哥儿,真有些丫头天天转着探头探脑。

甜白倒是最有机会凑,却只往她这儿凑。

「别白羡慕了,柑橘皮都收了来?等等咱们药丸儿弄好了,我教你几个字儿。少奶奶的心腹大帅,怎么能当睁眼瞎?」顾临笑着说。

甜白高兴的蹦了一蹦,才不太好意思的福礼。其他的小丫头倒是羡慕得紧,可没办法,谁让甜白是奶奶眼前头一份儿。这个和甜白丫头同年纪的琯哥儿倒是一整个天雷滚滚、震撼莫名了。

他的奶娘是太夫人亲自派来的,难得懂得识文断字的妇人。可以说刚学会说话,就让奶娘抱在怀里学认字。他和那个同是庶子的三哥年纪相差太大,明面上没有往来也没有交往。

嫡母是看也不想看他,冷着。三哥可是苦头吃尽,自身难保。可三哥会送一堆破书烂笔给他「引火」,书虽然翻得破了卷了,里头密密麻麻都快看不到行缝的亲笔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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