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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看不见的时候,就是靠她的药香分辨。
她总说,自己长得不好。的确,初见时他的确吓了一跳。但相处了两个多季节,他倒想不起来最初幻想中的淡菊该什麽样子。偶尔他和淡菊下山,见到街上女子,反而觉得她们面白得怪异,日後才恍然她们少了淡菊脸上的艳红胎记。
淡菊就是淡菊。也没什麽长得好长不好。是他愿意为奴为仆侍奉的人,是他愿意什麽都给的人。是他…不怕被触碰,甚至会起朦胧心思的人。
他被折磨到最後,已经麻木了,再猛烈的春药也没能让他起反应。
默默的,他站在百花杀亭外,看着淡菊,和她周遭静谧的气息。
她抬头,才看到亭外的司空,她很想笑一笑,但心思沈重,满怀不舍。她依旧先叹了口气。「才刚好些,怎麽又站在那儿吹风?」司空提袍进亭,坐在她身侧。
「司空公子…」她悲感一笑,「应该喊你刘慕青刘公子。」他的脸转瞬苍白,眼睛转看地上,「…我不认识那个人。」淡菊静了静,「…三王爷因为谋反已伏诛。」她又沈默了一会儿,「他谋反罪状是兵部尚书郎刘大人蒐罗的。就在去冬…大雪封山的时候。」他没有说话。眼神却渐渐哀戚。
「刘大人不是不想救你。」淡菊慢慢的说,「他根本不知道你在哪。你不见以後,他锲而不舍翻遍京城,几乎地掘三尺。却不知道你已经被绑去王船,顺流而下…等他知道风声,以为你已死…」司空还是没说话,只是将脸别开。
「大仇得报,但刘大人却积劳成疾,刘太夫人已於去年夏末忧愁而亡…」她的声音慢慢低下来。
他终於没忍住,跪了下来,大喊了一声「奶奶!」热泪汹涌,「孙儿不孝…」淡菊无声的叹息。司空…刘公子还有挂念他的家人,他未来会好好的。残害他的三王爷已经让刘尚书弄死了,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他那不幸的过去。
虽然不舍,但也算是善始善终。
刘慕青亲笔写了家书,等待家人来接的那几天,淡菊待他特别和蔼,即使牵手拥抱也没有拒绝。她知道,他害怕,前途茫茫,不知道家人会怎麽对待他。
行百里,半九十。慕青方寸已乱,她不能心慌,更不能被不舍压垮。
那天山下医馆鸣来客钟,她亲手携了慕青下山,走出迷途。见了在竹林外焦急等候的老仆,他却怎麽也不肯放手。
淡菊指着挂着石磬的道旁,「你还是可以来。不用麻烦医馆,击磬我就会知道。
你是满百的有缘者,我能请你进来喝茶。」「…你等我。」慕青紧了紧手,「不要嫁别人。」她皱起眉,有些愁苦的笑,「刘公子,你开玩笑吗?」他不答言,手越握越紧,「我是司空,不是刘公子。」看着他固执的眼神,淡菊拢了拢他的头发,点了点头。没有说出口的是,我谁也不嫁。
一步一回头的,司空…慕青走出她的视线。
她突然觉得,整个竹林这样的空旷、寒冷。像是她师父解释过的「广寒宫」。但她不是嫦娥,也不会碧海青天夜夜心。
只是,她没想到,她自以为善始善终,却还是误解。
若不是她深深感叹,中夜方眠,还睡得很浅,说不定就死於非命了。等她看到窗纸泛红时,起身察看,才发现整座竹林已经着火,焚风一吹,让她呛咳不已。
为什麽?莫非结满医缘,这阵就不保了?为什麽二十几年来坚固沈默的迷阵,会在一夕之间起火?
她仓促的背起医箱,抢救了手术器械,还想抢救师父的手记时,那头满山乱逛不归家的老驴,已经踢破门冲了进来,脾气很坏的对她长鸣,扯她衣角,几乎扯破她的衣服。
「师父的书!师父的家…」她惨呼。
老驴坚决的将她拖出去,火舌已经非常近了。她哭着翻身上驴,从来没想到这头老驴还能撒蹄狂奔,甚至比马还快…牠轻巧敏捷的跑过淡菊采药走出来的山道,翻过另一个山头,一直跑到滨水码头,才力竭的倒下死去。
她抱住老驴的脖子,心底空荡荡的。茫然抬头,这麽远了,还可以看到遥远的西方,天空通红。
她的家、师父的坟、她的迷途竹林…都没有了。
直到天亮,她憔悴的上了师父老友的家,这是个情报贩子──师父说的。就是靠这位当铺老朝奉,她才取得慕青的所有资料。
老朝奉大惊失色的要她快逃,免费告诉她一条消息。
在失去一切的此时此刻,她也失去司空…刘慕青。
那把火,就是他父亲令人放的。现在还有千百兵马在山下戒备,怕淡菊没死,让她彻底闭嘴。
她用力的闭了闭眼睛,才熬过那阵晕眩。
那天,她第一次蒙上面纱,背着一个药箱和老朝奉送她的几十两银子,搭船离开了住了一辈子的随州。
之後她再也没有回来。即使只是搭船经过,她还是会涌起强烈的心痛,想起她失去所有一切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夜空多麽艳丽绯红。老是让她想起司空颊上的绝艳霞晕,然後感到剧烈的疼痛。
百花杀 之七 @夜蝴蝶馆 作者:蝴蝶seba(2010-06-22 12:36:20)她在梦中醒来,泪水沾湿了脸颊。
这就是,创伤後症候群。她默默的想。两年时光匆匆而过,她居然还会梦见那一夜。梦见司空的不舍,和燃尽一切的空虚和剧痛。
其实,这两年她过得还不错。经过几个沿海州县,有一点点薄名,却不太显眼。
她不是师父那种才貌皆惊世绝艳的女子,甚至连大夫都不愿意做。她是地位更低的医婆,只看卑微的女性。
她也串铃过街,脸上蒙着面纱,骑着骡子。师父曾经兴起,说了一套精神解析,很是荒谬。但她不得不承认,还有那麽点道理。她穿得极朴素,甚至刻意捆胸,不露出一点女性的模样。连座骑都选没有性别的骡子,极力回避任何可能性。
就算入内室取下纱帽,她脸上还是蒙着面纱,只露出眼睛,因为她要看诊。
这个年代的医婆通常很愚昧,被归入三姑六婆之列。像她这样读书识字能开药方的医婆很少。她低调、沈默,反而很受姑娘和太太的欢迎,在女人狭小的圈子里口耳相传,收入并不比名医差。
而原本对金钱很淡漠的她,这样一州一县的流浪,实在是想寻找师父的那位云踪不定的高人朋友。她只见过一次,须发俱白,面目却无一丝皱纹的轩辕真人。
真人无可奈何的指着她,对她师父说,「我替你设迷阵,却结果在你小徒身上。」是结果了。她因此负了深深的痛苦和内疚。她想寻找到轩辕真人,不管要求多久。
请他再次帮她设迷阵,让她重建师父的小筑、药圃,和百花杀。她行医收费,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她记得师父的每句话、每个字,她可以的。反正她的时间很多,最少还有几十年的时光。
而且她一无所有了。
她曾仔细的问过自己,是否恨司空?其实她该恨的,却只涌起悲哀和柔情。他方寸早乱,又只是尚书郎公子,不是尚书郎。又怎麽调动兵马、放火焚山?想杀她灭口,机会多得很…但司空不会动她的,她懂。
她并不是,愚昧天真的少女,心境早已沧桑。她能明白尚书郎的忧虑和决心,虽然不能原谅。是她没学会,明明师父已经错过了,她却踩着师父同样的错误,错下去。
无力复仇,也无心复仇。她只想远远的离开这个世界,远远的。找到轩辕真人、重建迷阵,是支撑她活下去最主要的原因。
至於司空…她连想都避想。身为一个医者,她却如此惧怕那种强烈的心痛。
但不是她不想就能避开。不管走到哪里,市井乡谈,或是深闺内院,她总是不断的听到「刘慕青」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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