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慢慢走过去，坐在班主任对面慢条斯理地说：“可你不觉得李昱迟相当厉害吗？他的每一科成绩都严格控制在及格线，一般人怎么做得到？我翻过他的试卷，他只做刚好能拿到及格分数的那几道题目，只要他做了的题目就没有错的。”

班主任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和周老师对视，反问了一句：“那你说他这么一个天才到底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周老师耸了下肩膀：“不好说，可能只是单纯的叛逆，再具体的就要问他自己了，不过现在这个年龄的孩子你问了也不一定会说。”

“都复读了还玩什么叛逆啊，这些不懂事的孩子……”

年轻时对世间的事总是无能为力，不懂事也无法主动去理解。可正因为年轻才使得他们敢于叛逆现如今难以掌控的现实。他们想要活成什么样子，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比任何人都明白，努力学习也好，再努力都拿不到好成绩也罢，实现人生价值的方式有很多种，其中或许也包括“多管闲事”。

“你到底想怎么样？”

常磊站在医务室中央怒目而视，李昱迟锁好门悠哉悠哉地朝他走去。这个时间点正好碰上医务室的老师出门，事情一下子变简单多了。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怎么了。”李昱迟堵住他的去路。

两位少年的稚嫩没有任何不同，但因为李昱迟个子高使得他看起来更有压迫感。而常磊青涩的脸庞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感，于是他们成了截然不同的人，从前没有过交流，此时却一促即发。

“不用你管。”常磊隐忍地轻声拒绝他的好意。

李昱迟叹气：“有人说你很难过、很痛苦，就快要死了。”

“什么，谁告诉你的？”常磊瞪大眼睛提高了分贝，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找不出别的话语反驳，他眼神里的惊讶参杂着很多只可意会的东西。

“我也想知道她是谁。”李昱迟说完这话上前了一步，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低声道，“不如你就帮个忙让我证明她说的是错的。”

“你！”

常磊身形瘦小，动起手来自然不可能是李昱迟的对手。但在誓死维护自我尊严这件事上，他挖掘出了自己的潜力，这种潜力因为习惯了忍气吞声而深藏在体内。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有力气对抗想要帮助自己的李昱迟，但他就是这么做了。他死死抓住李昱迟的手不让他拽开自己的格子衬衫，指甲都要抠进他的肉中，可谁都没有让步。

“不是，你堂堂男子汉用手抠我？”

李昱迟骂咧咧地忽然一使劲，揪着常磊退到了桌边。然后假装重心不稳顺势被他推开，但手还是紧紧地拽着他的领子。于是距离一拉开，常磊衬衫的扣子就如他所愿全部被拽崩掉了。

李昱迟暗笑着摔倒在了垃圾桶边，双手撑在地上望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常磊：“对不起啊，衣服可以赔给你，但是……”

玩笑话说到一半，李昱迟忽然意识到发生在常磊身上是他所不能想象的诡异之事。他唰地起身直接拉下他还半掩着身体的衬衫，盯着常磊胸前、手臂、背上密布的瘀伤，震惊得说不出话。

触目惊心的青青紫紫的伤痕遍布全身，除了裸露在外的脸与脖子，再无一处完好的皮肤。常磊整个人就好像是缩进了伤痕累累的皮囊中，如行尸走肉。

常磊一动不动，他渴求不被发现的秘密此刻赤裸裸地呈现在没有半分交集的李昱迟眼前。他垂下的双手颤抖着捏着拳，克制着自己汹涌的情绪。

这个世界没有一刻是温柔待他的，从来没有。

“门怎么锁上了？”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校医的动静。李昱迟当机立断脱下校服外套扔给了常磊，然后推开窗户拉了他一把：“你先回教室。”

常磊羞愤难当，想厌恶地甩掉李昱迟的校服。可见到了他如此难堪的一面，李昱迟什么也没说，他的目光灼热不带一丝轻视，他语气坚定先为别人着想。抓着校服的手指紧张用力，最后常磊没有做任何回应，听了李昱迟的话翻窗出了医务室，一步也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李昱迟是好心，很早以前也有这样好心的人，但久而久之他们就都不见了。很多想法忽然间翻涌不止，常磊逼迫自己将李昱迟好心的动机想得龌龊不堪。

这样一来，没有期望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了。

第1章 他山之石（二）

“到底是怎么受伤的？被人弄成这样为什么不说？伤害他的人难道是熟人？他忍辱负重只为了包庇熟人？哎，这书呆子没准真会做出这种糊涂的事情来。”

放学回家的路上，李昱迟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甚至脑补了很多常磊被伤害的情节，这些情节的画面感官如同限制级的暴力片一样少儿不宜。常磊布满全身形状大小各异的瘀伤不像是同一时间造成的，一眼望过去就觉得是新伤覆盖住了旧伤，旧伤上又添新伤，反反复复的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

“谁这么变态？”

李昱迟忽觉一阵恶心，再抬头差点被一直跟着自己的刘思彻吓到心肌梗塞。此时这位好友正用一种“你确实精神有点问题”的笃定眼神凝视他。

“你出点声会死是不是？”李昱迟边皱眉骂他一边换做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后怕地轻轻拍了拍。

刘思彻没有理会他的嘲弄，正儿八经地问：“你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发疯又自言自语之后，为什么突然找常磊麻烦？你俩平时的对话仅限于常磊说 ‘交作业’，你没素质地说 ‘滚开’。除此之外，我真的没看出来你们还有一起去医务室的交情？什么时候交的心？”

刘思彻和李昱迟他们两个因为都属于班上的高个，每次排位置都在最后。整个下午李昱迟光盯着坐在前面穿着他校服认真复习的常磊背影看个不停，这刘思彻完全看不明白。一放学，李昱迟甚至还目送常磊出了教室，对这般不可思议的展开，他当然要问个清楚。

大街上人来人往，刘思彻又穷追不舍，李昱迟生怕躲在身体里的女孩子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搞得自己当众出糗。于是拉过刘思彻往人烟稀少的窄巷子里走去，一面走一面说：“我脑子有没有问题这事先不讨论，我自己都差点要信了。当务之急——”

“快说快说！感觉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刘思彻兴奋地搓搓手。他对学习之外的一切都有超强的敏锐度以及浓厚的兴趣，光是李昱迟说话时句子间的停顿他都听得出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定精彩刺激。

李昱迟谨慎地瞥了眼巷子口，问他：“知道常磊家在哪吗？”

“你问我？还不如问我的波棱盖。”刘思彻狐疑地打量着李昱迟，“什么情况？常磊怎么了？”

常磊的事李昱迟也不知道，他原本也不关心。可那凭空出现的女孩子令他有些方寸大乱，肆意将无关人的事情牵扯到了他身上，好像知情者不管不问就是天诛地灭的不作为。重要的是他如果想知道女孩是谁，以及自己变成这样的原因，或许从常磊下手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知道常磊怎么了，就得先找到他的家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李昱迟不耐烦地说着，隐隐懊悔自己和班上同学关系都有些疏远。平常只管自己上课出神，下课蹲走廊，虚度一天是一天，也没顾得上好好培养同学关系，“算了算了，先回家吧。明天当面问问他。”

李昱迟一个转身又差点被突然出现在巷子口的陈伽雯吓到魂飞魄散，这一次他撑着不平整的墙面，长叹一口气问：“你们是都练过轻功，走路没声的是吗？”

陈伽雯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她总不能当着李昱迟的面承认自己是跟着他过来的。跟着他没别的原因，只是想把数学试卷交给他，明天可是要交的。但这一路上跟着跟着就忘了正事，看着李昱迟高大的背影她忽然很好奇原本的年级第一为什么就复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