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悲痛的夏天过去了，高中三年级开始，课业忙了起来。班主任老师知道我家里的变故对我很关心和照顾，可是我的学习还是受了影响。最初母亲只是很沉闷，做什么事情也打不起精神来，每每谈起父亲总是会流眼泪。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母亲很难得的做了很丰盛的晚餐。我以为母亲终于走出了父亲过世的阴影，生活积极起来了，可是我错了。

“今天晚上吃牛排！”

母亲已经把餐具摆放好了，看上去心情非常好。我把校服脱下来，书包放下，母亲在厨房里跟我说话，“超市的人真多，我排队排了很久，竟然还有个当妈的带着孩子插队”“水果打折了，不过并不划算，太小了，烂掉的也太多”……我总是觉得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前一天母亲还郁郁寡欢，今天就突然走出了悲伤。

我一句一句接话，可是当我注意到饭桌上的餐具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了。桌子上有三套餐具。我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母亲把牛排盛进三张碟子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我就闭嘴不说话了。

母亲没有招呼我马上吃饭，她不停的看着钟。我忍不住试探性的开口对母亲说：“咱们快吃饭吧，不然牛排就快凉了。”

“你爸今天从S市回来，你忘了吗？等一会儿吧，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下高速了！”母亲笑着对我说，“好啦，稍等一会吧。”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听说过有人承受不住失去亲人的打击不愿面对现实，认为亲人还活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是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母亲。

“都这个时间了，怎么还没回来？”说完母亲就去拨打父亲的手机号，“我问问他到哪里了……”

我一言不发。

电话当然没有人接听，“你爸手机没有电了，应该快回来了。”

我拿起刀叉开始吃牛排了，母亲看到我已经开始吃饭突然很不高兴，她以前从来也没有因为这种事情冲我发火，这次母亲非常生气：“你爸马上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了我们一起吃！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当做没有听见母亲的话，继续吃饭。母亲见我不听话拖走了我面前的盘子，我把刀叉放下，走进书房，从书房的抽屉里取出了父亲的手机。

“我爸他已经不在了。”

我把手机放在餐桌上，我几乎哽咽着拿过餐盘继续勉强自己吃下去。母亲站在餐桌旁看着父亲的手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指着我大声喊叫：“都是因为你，如果你早点把药拿回来，你爸就不会死了，他就不会死了……”

母亲说完就跑回了房间关上门，我依然能够听到她大声哭喊的声音。我顿时觉得自己太残忍，残忍的说出现实，说出了让母亲难以接受的现实。可是我不能不说，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的，必须要认清现实。

如果父亲的过世为我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么从那天母亲固执的认为父亲还活着开始，我的生活几乎陷入了绝望之中。

每过几天，母亲都会在家里等着父亲回来，说他忙完工作正从S市赶回来。有的时候甚至不用我提醒，母亲原本在欢天喜地的等待着父亲回来，突然自己意识到父亲已经过世了，便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依然是对我的斥责，说是因为我没能及时把药带回去才害死了父亲。

中秋节，康叔叔夫妻俩来我家探望。我和母亲在家，是母亲开的门。母亲很热情的把两个人引进客厅，然后去烧水倒茶。谁也没有看出母亲的不正常，一直到母亲把茶端上来。

“老葛最喜欢喝绿茶，我看杂志上说，冬天最好喝红茶，可是老葛就是不听。”康叔叔看了我一眼，我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母亲把茶杯递给康叔叔和婶婶继续说，“老葛最近忙，水果公司的事情也多，你们俩别着急，等他回来了，咱们再一起聚聚。对了，孩子没领来？”

我在康叔叔和婶婶惊讶的表情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妈，我爸他已经不在了。”

母亲瞬间爆发，似乎一直都在等着我揭穿这个事实。她哭喊着重复了很多次的话，“都是你的错，如果你早点把药带回来你爸就不会死了”。我已经哭不出来了，我没精打采的坐在康叔叔的对面。

康婶婶很担忧的听着母亲在房间里的哭喊，问我：“晓东啊，你妈这样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这样不行，得送她去医院看看。”

面对康叔叔的建议我点点头，可是母亲坚决不去医院，当时母亲大多数时间还算清醒，她说自己只是无法面对父亲不在的现实而已。

“晓东，对不起，我只是忍不住……不怪你。”

母亲哭泣着对我说。

康叔叔建议找一个比较称职的保姆，这样母亲也可以不用操心好好休息，但是母亲坚决的拒绝了。我希望母亲能够走出父亲过时的阴影，希望生活可以重新开始。不过事情却越来越糟糕了。

高三的“十一”假期原本只有三天假，但是为了陪伴母亲，我向班主任又请了三天假。我在家里为母亲做饭，让她看看喜欢的电视节目，希望她有个好心情。开始的三天里，母亲的心情非常好，也没有提及父亲。

到了假期的第四天，我问母亲想吃什么，母亲说想吃牛排。于是我亲自下厨做晚饭，母亲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等到了晚上我把牛排煎好叫母亲一起来吃饭。两套餐具，母亲没有任何异议和反应，我松了一口气。

也许母亲有好转，终于接受了父亲已经过世的现实。我并非不想念父亲，只是我无法表现出内心的痛苦，母亲已经成为了我生活的全部，我需要让母亲走出悲伤的阴影。

“妈，来吃饭吧。”

我喊母亲过来吃饭，她很开心，说我煎的牛排一看就很好吃。自从父亲过世之后母亲从来也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母亲是左撇子，她左手用刀子右手拿叉，我们俩面对面坐着聊天。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啊？”

母亲在我上高中三年级的时候第一次问起我的学习来。

“不错，最近在恶补数学，老师说我数学高考是优势。”

母亲很满意的点点头，又叮嘱我不要在这样关键的时期涉及感情问题，就算有了心仪的女生也要放一放。

和母亲的谈话也都非常轻松，就在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母亲开始盯着剩下的牛排发呆。

“妈，吃不了了就不吃了，剩下的明天再吃吧。”

母亲突然说：“晓东，你爸很喜欢吃牛排的，每次你爸从S市回来我都要煎牛排给他吃……”

说着母亲又哭了，我默默的坐在母亲的对面想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虽然没有了父亲可是生活一样要过下去。我把叉子放下，想去抚摸母亲的手，安慰她，突然母亲把叉子用力的插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惊叫了一声，并迅速的拔掉了叉子。母亲的哭喊声掩盖住了我疼痛的惊呼。

“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你爸就不会死了！如果不是你回来的那么晚，你爸怎么会死？”

我用纸巾捂住了伤口，血已经流了一地。母亲哭喊着回到了房间，关上了门。我没有急着处理伤口，我坐在椅子上没有动。我感到了疲乏，非常绝望，不如死了算了。我回想起了父亲过世那天发生的事情，都是因为那个全身酒气的男人，都是因为他，只是因为两个人说不清对错的碰撞而不肯让我离开。

都是他的错！

他只是想嘲笑我罢了！

他为了证明自己是男人而阻拦我，嘲笑我！

是他害死了父亲！

是他毁了我的生活，是他让母亲变得不正常了！

都是他的错！

第61章 第八章.将尽未尽（4）

这是父亲过世后我第一次宣泄情绪，我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张着嘴巴发生大哭了，我放开手任由血从手背的伤口倾泻而出。我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房间里母亲在哭喊，西图澜娅餐厅里我在放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