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床榻边坐下来，没有说话。他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却又收回手，像是怕吵醒她。最终，他只是趴在床头边，似乎是静静感受她的气息，又似乎只是在旁边小憩。

船舱里安静下来，连外面海浪声都变得更清晰，却也更亲切起来。

王可依睁开眼，看到张潭闭着眼靠在床榻边的侧脸，鼻子挺拔立体，眼底微微泛青，呼吸均匀绵长。

虽然有些疲倦，但却似乎很安心，连下巴上那道疤也很放松的样子。

王可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先前翻来覆去的问题有了结果，或许再重来一遍，她还是会选择和张潭，而不是嫁给江渊。

想明白这一点，她安心下来，闭上眼睡过去。

天亮以后，瑶琴端着热水进来，看到他们两人睡得正香，也没有打扰，把水盆放下，悄悄出去了。

走到船舱口，瑶琴撞见了刚起床的刘千娆，她打着哈欠，却是一脸惊悚的样子，“瑶琴，什么情况，我怎么看到沐婷那个绿茶也在船上？”

“啊？怎么会这样？”瑶琴也不清楚情况，正好看到阿鲍在甲板上打哈欠，两人跑过去问阿鲍。

阿鲍打着哈欠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个女人哭着求二当家的……哦不，当家的带她回江南去，不然她怕其他人会把她给杀了，大当家的看她也是你们的老乡，所以才顺路带她一程。”

瑶琴苦着脸叹气，“我还以为事情都结束了，小姐能清静一点呢。哪里想到，她还缠上姑爷了。”

刘千娆表示同感，她微微眯起眼睛，“那个绿茶不会是还想玩什么玩样吧，我们得看紧了她。”

第32章 熟人

王可依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船已经开了。

张潭还靠在床榻边没有醒，大概是太累了。王可依可以理解，张潭昨晚处理曹兴塔的后事，估计是很不好受的。毕竟他们是认识多年的兄弟，虽然明知道对方背叛了自己，但面对这些事都是很残酷的。

王可依穿衣起床后，把张潭扶到了榻上，让他平躺下来休息。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抓住，炙热的温度，就像是昨晚在生辰宴上握住她的那只手。

王可依心里一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张潭，他并没有睁开眼，只是动了动嘴唇，声音有些低哑，“好渴……”

想喝水？

王可依想给他倒水喝，但是他却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她有些无奈，只好拍了拍他的手，“你先别拉着我，我才能给你倒水啊。”

张潭似乎是终于醒了，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她，看着自己拉住她的手，愣了一下，才缓缓松开了手。

王可依转身拿茶壶倒了一杯茶，端过来给他，“喝水。”

张潭却躺着没有动，缓缓地眨了眨眼，整个人懒洋洋的，“没力气了，你喂我一下。”

王可依：“……”

她大小姐可从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但是想到他昨晚对自己的维护，他昨晚经历的那些事，她终究没有忍心拒绝，坐到了床榻前，把茶杯送到了他的嘴边。

张潭就着她的手含住杯口，喝了几口水，抬眼看着她，似乎很享受她照顾自己的样子，似乎所有的疲惫都被这几口水浇灌而去了。

王可依避开他的视线，小声问：“昨晚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张潭的神色一滞，闭了闭眼睛，“你们离开之后，我让兄弟们抓住柳雪莲，但是她当场自戕了，我把她和大哥……曹兴塔葬在东院的后山了。”

柳雪莲自戕了？

王可依震惊了一瞬，差点把手里的水洒出来，她放下茶杯，回想起那晚柳雪莲杀死曹兴塔时状若疯狂的样子，也就可以理解她的做法了。也许，她在杀死曹兴塔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

她叹息了一声，“她真是不疯魔不成活。也许太爱一个人，付出了太多，除了两人在一起，就接受不了其他结果了吧。只可惜，曹兴塔这个人不值得。”

张潭的眼角不露痕迹地滑过一滴泪水，他深呼吸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什么才是值得呢？好多年前，曹兴塔收留我的时候，对我也是很好的。一个对你好的人，怎么就突然变坏了呢？”

“……”虽然他已经尽力在压抑了，但王可依还是听到了他声音里的哽咽。

曹兴塔收留他的时候，正好是他从江家跑出来，走投无路的时候，所以那时候曹兴塔对他的援手，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了。

王可依顿了顿，才轻声开口道：“当初曹兴塔是帮了你，但阿鲍说得对，曹兴塔也是有自己的目的，你这些年也为他做了很多事，并没有对不起他。昨日是他先对你动手的，你没什么可愧疚的。”

张潭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之前一直不太喜欢柳雪莲，觉得她只会勾心斗角，依附别人活着，但是昨天看到她的样子，我觉得她很可怜。”

他特别懂，那种不被爱、被人抛弃、欺辱的感觉。

他以前在江家经历了很多，跑出来以后，来到黑云帮，曹兴塔给他一口饭吃，他拼命练功，努力变强，就是希望自己成为有价值的人，不再被人抛弃欺辱。

在变强之前，他甚至不敢去奢求，有人可以爱他。

可是却没有想到，如今终于等到他变强大的时候，但是曾经对他好的人，却反过来害他，觊觎他手上的东西。

“……”王可依听他说柳雪莲可怜，心里跟着一软，她又何尝不是这么觉得？

她本来以为，张潭当水匪这么多年，见惯了生死，心已经很硬了。可是看他现在的模样，却并非如此。

外表凶悍的黑狼，好像总是藏着一颗孩子的心，仿佛当年那个被迫离开江家的孩子一直深藏在他的心里。

“你把他们葬在一起，也算是全了柳雪莲的夙愿了。不管生前到底是怎么样，是是非非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们死后都是永远在一起的。”

张潭侧过头，擦了擦眼角，过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我葬他们的时候，忽然在想，这世上有没有一个人像柳雪莲一样，死也要跟我死在一起呢？”

不管我有没有价值，都会爱我的那个人，真的存在吗？

王可依对上他湿润的眼睛，略微一愣，她忽然感觉他是无比认真，仿佛平日那个吊儿郎当的他不见了。

可惜，她也无法解答他的问题。最终垂下眼，苦笑了一下，“类似这种问题，当初我被王路阳迷晕绑上船的时候，我也想过这种问题，这世上还有真心存在吗？我想了很久，我也不知道。”

”……“张潭看着她无奈的脸，想到最初在船上见到她被五花大绑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这个让他动心的人，其实也是一个失去爱、被爱伤害过的人，跟他一样的。

王可依按耐住酸涩的胸口，抬起眼，对他绽放了一个笑，“但我还是觉得，相信的人会比较幸福。”

“……”看着她温柔的笑容，纯澈无暇的桃花眼，张潭的心变得软软的。

是啊，相信的人比较幸福。想要得到爱，先要相信爱。

王可依站起身，收拾了一下杯盏，”好啦，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等到了江南，我们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她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水，但端起茶杯的时候，她听到隔壁响起一个音节。

很熟悉的声音，是琵琶的声音。

她顿时手抖了抖，打翻了茶杯，仿佛刚刚温暖的心又被淋湿了。

沐婷，她也在船上？

听着熟悉的琵琶声，王可依确定了对方就是沐婷，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当然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张潭带她上船的。

王可依冷冷看了张潭一眼，只觉得他们刚刚的那番温情交流都仿佛是假的。

男人啊，始终都是一个德行。

她放下茶杯，转身走出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