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程白术看来，林依目前心理压力大, 肝肾亏虚得厉害, 兼之气机郁滞, 典型的一贯煎症。他琢磨着，大概林依平时想控制脾气，但是控制不住，因为身体的原因。当然，这些话没必要说得太多，林依本人有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还不知道呢。

林依有些羞愧, 面色发红。刚刚程白术的讲解已经非常清晰明了, 未来她家老方该如何做，如何治疗也都给讲得清清楚楚。肿瘤医院的医生唯一的建议就是化疗，让他们回家和女儿好好商量。他们女儿是一所小学的语文教师，对医学同样不甚了解, 到处求人托关系, 到处寻找相关病例，折腾得整个人瘦了一圈。除了化疗也没有其他的治疗方式，非黑即白, 逼的他们不得不往前走。

而程白术能讲得清楚明白疾病发生发展规律, 这样的医生，也肯定是对老方的治疗方案有了一定设想并有一定的可行性。若是因为她一时的无理取闹, 导致不肯给老方看病，她才应该自刎谢罪。

方除旧同样道歉道：“是我没有和内子将清楚, 导致她误会，做出对不起程医生的事情。方才我便想道歉，只是时机不合适。”

至此，事情揭过，随后便是开药。出乎周琴儿意料，程白术说是要固护脾胃，但开的方却是大柴胡汤打底，加上五苓散？周琴儿有些疑惑，这样足够护脾保胃吗？

周琴儿想着待病人离开之后再问，却听程白术把她招呼过去。他继续开药，却让周琴儿去摸脉。程白术则继续开药，周琴儿见状，也在请问过方除旧以后开始摸脉。说句实话，周琴儿摸得脉不多，刚刚程白术讲的那些她一个没有摸出来。唯一一个能确定的是，方除旧的脉跳的还挺有力气的，没有身患癌症晚期的虚弱。

确定周琴儿摸脉结束，程白术便把她叫过来询问情况，“我这里为什么开的大柴胡汤？”

周琴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程白术便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大柴胡汤主治是什么？”

“大柴胡汤为和解剂，和解少阳，泻热消结。”再多的，周琴儿便不记得了。柴胡剂、和解剂中最出名的小柴胡汤，甚至小柴胡汤还被列为退烧常用药之一，也是最为出名的中成药配方之一。

程白术没有过多纠结周琴儿基础不够扎实一事，拎过来说道：“小柴胡汤和大柴胡汤都是和解少阳、都能治往来寒热，但两者有极大区别。小柴胡汤主治太阳少阳合病，或者是少阳病，而一旦病入阳明，则必须选择大柴胡汤，大柴胡汤主治少阳阳明合病。”

大概周琴儿也理解不了太阳少阳合病和少阳阳明合病的区别，程白术思索片刻，给周琴儿说道：“小柴胡汤和大柴胡汤都是出自《伤寒论》，伤寒论最著名的便是六经辨证，但你是知道的，我们人体有十二正经，所以这六经指的是足三阳和足三阴。太阳病便是足太阳膀胱经之病，此病较轻，且多因外感风寒所致。少阳病是足少阳胆经之病，病位是既不在表，又未入里的半表半里证，故而容易出现寒热往来的症状。阳明病为足阳明胃经之病，病位在里，邪从热化最盛的极端阶段。从疾病性质来说，太阳病、少阳病、阳明病程度由轻到重。而再往里便是太阴病、少阴病、厥阴病，程度同样由轻到重。”

这一大段话明显是非中医界人士听不懂的，至少方除旧、林依和保姆仨人听得云里雾里。最开始他们还认真地细听，打算了解了解中医的内容。从入门到放弃，只需要五分钟。方除旧和林依俩夫妻心想，前面程白术用最为简单质朴的话语给他们解释，是真的非常接地气。他不是不会引经据典，只是他们绝对听不懂。

程白术正想继续说，就被怀里的嘟嘟打断了。程白术低头看向嘟嘟，问道：“嘟嘟，怎么了？”

嘟嘟似懂非懂地说：“所以老爷爷是阳生病了，还没有严重到阴生病，是吗？”

其实嘟嘟并不懂程白术所说的专业术语，但并不妨碍他理解，面前这个让他很舒服的老爷爷是所谓的少阳和阳明合病——嘟嘟还不会写字，只会模仿发音，而不是爹爹所说的还有更加严重的什么阴的病。

程白术诧异地看着嘟嘟，嘟嘟竟然能够音准描述下来？程白术心中一动，说道：“是的，老爷爷只是少阳和阳明一起生病了。”

嘟嘟跟着重复一遍，“少阳和阳明。”

程白术说道：“是的，在第二和第三的中间，后面还有更严重的。”

“少阳第二，阳明第三！”嘟嘟火速就将顺序对应上，程白术捏了捏嘟嘟的脸颊，看来嘟嘟是真的有些悟性。

周琴儿有些小小的尴尬，好吧，还没有嘟嘟一个小孩子来得聪明。但她现在确实是明白小柴胡汤和大柴胡汤的区别，再简单点说，可以说小柴胡汤带了点风寒，而大柴胡汤则是带有内热的便秘。所以，对比目前方除旧的情况，还真的是大柴胡汤症。

“而合上五苓散健脾利湿，这个五苓散甘淡渗利，用来固护脾胃便够了。”

短短几味药就够了吗？这是周琴儿的想法，方除旧的胃肠镜报告非常严重，哪怕没有癌症，萎缩性胃炎伴随十二指肠溃疡和活动性出血，这都是极为难治的。脾胃病被公认难治的原因，便是因为现代人饮食无忌讳，该吃的不该吃的，吃一大堆。再加上情绪因素，这便导致没有一个人脾胃没有问题，包括当代年轻人。程白术对此也无奈，高节奏的生活，加上极大的压力，这也是导致脾胃不好的一个原因。

“睡眠、饮食、二便，这三个是一个人最基本的需求。无论是要调理什么疾病，必须保证这三个是良好的情况，才能考虑更进一步的修补。”

周琴儿连连点头，方除旧和林依、保姆也听得点头，他们虽为普通人，但睡眠、饮食、二便是人之基本，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如今，方除旧确实三个都出问题。

随后，程白术对方除旧说道：“这个药主要解决你排便以及睡眠的问题。”

周琴儿疑惑道：“老师，这个药里面没有安神药，如何能治疗方老先生的睡眠问题？”

“并非一昧的安神就可以治疗睡眠问题，我们需要辩证地看待。首先，老方是因为什么问题导致睡眠不好？是什么问题导致他一点半醒来？”

周琴儿脱口而出，“肝胆。”

程白术点头，“是的，是因为肝胆的问题，那我们只要和解少阳，一样可以不添加任何安神药，却可以解决睡眠问题。”这才是真正的治本，添加安神药只是治标，药一停又是该如何如何。

周琴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中医从来不和现代医学治疗症状，而是证候。

方除旧和林依听明白了程白术的意思，这药不单纯是治疗肠癌带来的便秘，还治疗肝癌导致的反复一点半醒来之后再也睡不着的情况。再一看药单，只有短短十来味药？方除旧和林依惊叹一下，中医的神奇。

林依去结算等待中药，而方除旧就被留下来做针灸。

方除旧好奇问道：“请问程医生，我这针灸做的哪一方面？”

“腹水。”

腹水，又称腹腔积液，方除旧的腹水是因为肝癌导致的门静脉高压，进而导致淋巴回流受阻引起的腹水。方除旧的腹水，也算水气病，也可以用五苓散来利湿健脾，却是效力不够。然而，程白术暂时不敢上更猛烈的药，一是担心方除旧身体坚持不住，二是担心过于滋腻，没有强壮自身反而资敌。这缺的一点，便用针灸来解决。下针选穴依旧是三皇穴，只是考虑老方一点半醒，还给添加了肝经的原穴。

一点到三点，是肝经巡行的时间，这个点醒来睡不着，取穴便是肝经的原穴。原穴是脏腑的原气经过和留止的部位，方除旧既有实证，又有虚症，太冲穴——肝经原穴的针刺手法便是平补平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