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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荡巴比伦(4)



「回来喽!」我打开门,太保朝我扑过来,喵了一声。

太保是一只杂种的波斯猫,深灰色的皮毛,两只湛蓝的眼睛骨溜溜,暗着灯时看来阴森森的,又皮又坏,相当惹人嫌。

白毛的波斯就文静多了,高雅的风度,十足的贵族猫。波斯是纯种的血统,皮毛透白,美丽澄蓝的眼睛,身价不凡。好多人抢着买走它,我还在三心二意当中。

「肚子饿了?」我给太保和波斯一人挖一大汤匙的猫食。

太保三两口就把糧食吃光,贪心地过来抢波斯的东西。我打开罐头,另外挖一汤匙给它。

太保是猫如其名,一貫的太保作风。太保本来不是这么坏的,在宠物店看到它时,它尚挨着脸被欺负。我想它是学乖了--人跟动物一样,太温驯了只会让人瞧不起,甚至被欺负。

波斯总是好风度地让着太保,太保偏偏又霸又坏,常惹得我打,它才喵一声跳开,远远地窝在墙角,两只湛蓝的眼睛不安分地瞅着我,像在抱怨我的偏心不公平。

其实我心里比较偏爱太保。人对所有的生命是无法有相同的尊重和感情,总是有所偏执;而将心比心毕竟又是件困难的事,更何況抉择本身就万分令人为难不已。

波斯似乎看透我的心思,用澄蓝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我对它抱歉地笑了笑,它轻轻喵了一声,谅解似地趴下身子。

太保仍窝在墙角,张大眼睛瞅着我。我瞪了它一眼,指指它的「地盘」说:

「睡觉了!」

它不理我,蜷着尾巴继续窝在墙角。波斯爬起来,喵一声,慢慢走到太保身旁,靠着它的肚子躺下;太保则伸出一只脚搁在波斯的背上。

我轻轻一笑,关掉厅中的电灯。

当我摸黑走进台大体育馆时,演唱会已经快开始。整个体育馆到处是人,黑压压的一片,而且吵得不得了,各种声音杂燴在一块,震耳欲聾。

灯光太暗了,我找不到大鸟他们。

昨天晚上大鸟还打电话给我「再确认」,我的回答仍然充满令他咬牙切齿的意兴闌珊。事实上,我是半个小时前听着楼下房东家第四台的餐厅秀那些无聊的说笑声,一直如同魔音传脑般地干扰我的耳朵,而且似乎是死不罢休时,我实在是受不了,才临时下定決心出走。

本来我是想到学校上课,可是骑车时不知怎么拐的,拐上了新生南路。于是我当下就決定从海洋馆那侧门进去,穿过操场到体育馆。

灯光一闪一闪的,什么颜色都有,气氛闹烘烘乱糟糟。人实在太多了,看样子都是台太学生。大学生实在真幸福,吃饱没事干就等着听演唱会。

我还是找不到大鸟他们。

演唱会已经开始,我匆匆在边角找个位置站好。

舞台布置得算华丽,灯影七彩,流丽地旋来转去。歌手们一个个上台表演,穿着朴实,就像台下的学生一样。

现在流行返璞归真,尤其这种民歌型的歌星,在唱片公司刻意塑造下,更是强调自然率真。校园演唱会,说穿了,只是唱片公司促销旗下歌星的伎两手段。

当第二个歌手上台演唱时,我已经开始打哈欠;等到第三个穿圆裙、梳公主头的女歌手一开口唱歌时,我再也按捺不住了。

我转身想离开,然而那一道道结实疯狂的人墙,却着实考验我的体力和冲锋陷阵的能耐。我掂掂自己几两重后,放弃了「突围」的打算,打着大哈欠,继续忍耐那些对我而言毫无旋律的噪音。

但周围那些狂热的面孔和没理性的热赞声实在令我疑惑、納闷不已。我常常不懂那些人崇拜偶像的心理。在我感觉,所谓明星、偶像,都不过是他们在舞台上的形象,台面下的真实,其实如你我一样平常。

但虽然如此,我仍得承认,站在台上那一刻的他们,还是很耀眼的。

其实,不独是这些偶像和明星如此,我想每个人都一样。人,要在特定的场合,属于他自己的舞台时,才显得出不凡的价值,才会发光。

台上表演不知什么时候已换了一位男歌手,简单的白襯衫、牛仔裤。男歌手憨憨的笑容很让人有种亲切感,木调的神态更是打破明星的神话。

这是直接的印象问题,与欣赏、好坏、感觉无关。

我开始觉得,跑来听演唱会是个绝大的错误。我回头朝人墙看了一眼,決定等台上歌手这首歌表演完后,突破重围离开。

可是当歌手吶喊着「你要我等你多久?十个春天够不够?」时,极突然地,我竟打从心底泛起一股抖顫,两行热泪曲折的流下。

起先,我并不知道我流泪了,只是觉得有种热热汤汤像水一样的液体滑过脸庞。后来我知道,那是从我眼眶泛滥出来的泪,我伸手拭掉它。

就在我拭泪的同时,我突然发现,就在我身后,更边角、更避光的角落,有个人靠着墙,静静地看着我。

看到那个人时,我心头像受电殛似地猛烈一震,只觉得四周突然寂暗下来,只剩他站的角落在发光。

我看着那个人,怔忡了一会儿,然后看见他选择在角落的理由。他穿了一身和演唱会完全不搭调的品味风格;虽然年轻,但看来不应该是会来听这种校园演唱会的模样。

我看着他,淡咖啡和暗青色相间的格子衬衫,淡棕色的长背心,灰黑色的休闲外套及风衣,配上亮灰的打褶裤、棕咖啡色皮带,和黑色鹿皮休闲鞋。

然后我看看自己,立领白襯衫,李维牛仔裤,磨皮的腰带,一双二百五十元开边拉炼的系带白布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举动,下意识在比较什么似的。那是一个气质非常独特的男人,不笑的脸隐着冷漠忧郁的孤独,可是却让人猜不透心思。

音乐突然轰然一响,猛地震醒了我,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转头。然而一旦注意到那个人的存在,就无法再漠视,心里、眼角余光都不自觉地梗着这个异影。

我转身想突破人墙离开,人群却一直朝前挤来。几乎所有的人,都陶醉浸淫在音乐的狂热之中,我拼命想挤出去,却像海水退潮一样,节节败退下来。

好几次我差点被挤倒,整个人被包围在疯狂的涛嘯声中。最后我绝望地想退回角落,有堆人挤来撞去,颱风角扫到我,狠狠撞了我一下,我一个重心不稳,朝墙上直摔过去。

完了!我绝望的闭上眼。

我想着自己就要像一只烂老鼠一样撞上墙时,一只强劲的手抓住了我。那感觉像电极一样震撼着我,我张开眼,接触到一双清澈冷漠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默默放开我。灯光暗下来,歌手婉转唱着抒情的歌。我很庆幸灯光恰好暗了,没人会看得清我脸上此时的表情--不!我不是害怕,我只是不相信--

这座城市充斥着太多的神话,离奇、甜蜜,或者不可思议。爱情神话是最美的,可是我不相信。

只是那么一眼……我不相信!不可能的!

我湊身挤进人墙,寻着空隙慢慢地穿出一道一道的封锁。穿出最后一道墙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

后面是层层的人潮,像浪一样。

天啊!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我奋力挤出最后一道墙,軌黑暗的运动场快步跑起来。才四月初,春寒料峭,风吹得很冷,我却觉得全身彷彿着了火。发丝飞扬,像火焰,然而我却抓不住飘荡的那些光--

不!我绝对不相信!这座城市充斥着太多的神话,泛滥着过度的繁华,我绝对不相信爱情神话,成人的世界里怎么可能还会有童话--

但是……

我停下来,缓缓回头看着体育馆迷惑的灯光。黑暗的运动场像荒漠,四望无际,全是黑暗。

风冷冷地吹,我的长发打斜地拂过我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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