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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热带的忧郁(17)



“你知道她?”

“她们那班高一时是我带的,那一班的学生大致上还好,没有太大的问题。杜夏娃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不会无故缺席,作业按时,成绩不错,也不会刻意引人注意。但是,怎么说,她就是不会和你‘交心’、打成一片。有些学生很可爱,跟老师没什么距离,有什么心事都会告诉你。她却不一样,总是独来独往,到某种距离就不让人再接近。我看,她地种孤僻的个性,大概和她家庭背景有关吧。”

“哦?”沈亚当越听越感兴趣。他还没想过去教务组查阅杜夏娃的资料。

“她住在亲戚家,被亲戚抚养长大,监护人是她的表舅。她父母好象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父母早逝,从小就寄人篱下,又没有兄弟姐妹,个性不孤僻才怪。刚刚李老师他们说的那些事,也不是不可能,恋父嘛。”

“你知道她是否有像了老师说的那类朋友?刚刚车上那个男人,你见过吗?”他约略形容了一下路的模样。

“啊,那可能就是她表舅。我见过他一次,记得是姓路。四十多岁了,看起来却相当年轻。艺术家嘛,总是比较不显老。”

“表舅?”沈亚当大吃一惊。那中年男人是杜夏娃的表舅?但那一天看他们的神情态度,怎么看都像恋人。

“你不知道吗?听说她表舅是个画家,好象还满有名气的。我在报上还看过关于他的报导,个展什么的,把他捧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好。我也没去看,反正我也不懂那些。”那老师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径自走向办公室。

沈亚当兀自处在震惊中,为他所听到的事感到晕眩。

表舅?那个男人是杜夏娃的表舅?但他们——不行!他要好好想想。果真是事实,那他们之间那种亲密暧昧岂不是,岂不是——

他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迟迟不敢碰触那个禁忌的字眼。那太荒唐了,怎么可能!但如果、如果真有那回事,他是杜夏娃的导师,有义务阻止她不能让她再继续错误下去。她可能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因为恋父情结而使她将对父亲的爱移情到她表舅身上,进而对他产生正常的感情。

这太荒唐了,他必须拯救她,阻止她沉沦。

然而,上帝造人,原无意让人承受这种痛苦和罪恶的。

“刚刚发下去的试卷,三十分钟内写完。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文法问题,应该很简单才对。”沈亚当站在讲桌后,朗声扫了台下一眼。

他走下讲台,负着手在走道间来回走动。纸笔声郞郞,每个人都埋头专心作答。空气中残有一些未醒的昏寐,偶尔一点风吹来,为午后的沉闷带来一丝清凉。

他走到杜夏娃身旁。她低着头,一只手支着前额,眉头微皱着思索着问题的答案,看起来很认真,似乎和教室里其它的学生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样看她,她就只是一个普通平常的女孩,看深看仔细了,她立体清晰的五官深刻出的冷漠气质感,大有种别于其它女孩肖丽可爱的“异质美”。

他不常看到她笑,五官通常是无表情的,相对于其它规格一式的灿烂,那身制服和一致性就更凸显她给人的异质感。同样的青春,别的女孩十七岁的身体,住着十七岁的灵魂,她十七岁的容颜下,关着的却是二十七岁的灵魂。

她似乎察觉到他的停留,换了一只手支住额,遮去半边的脸。他顺着走道绕了教室一圈,最后再停站在她身旁。这一次,她抬头瞥了他一眼,看他的眼神注着陌生。

他觉得颓丧又充满挫折感。他这么关心她,她对他却还是“不交心”,不愿拉近和他的距离。她的身周明显有着一道冷漠的洋流,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像包裹胎儿的羊水,阻隔别人的探近,也关住了她自己。

然而,在那个只剩她自己的封闭里,她可以自给自足,不需要别人供的多余的养分。她自成一个星球,一座不连陆的孤岛。

“时间到了。”沈亚当叫同学停笔交考卷。

整个教室立刻沦陷在精神短暂释放的嘈杂里。下课钟偏又不凑巧地响起,同学自动下课,周围更吵更闹了。

“杜夏娃。”他看杜夏娃离开座位,叫住她。

嘈杂声顿停,几十双眼睛看着他,他干咳一声,一边拢齐迭整不一的考卷,假装很忙说:

“你有一次小考缺考,没有成绩,放学后留下来补考。”

教室重陷入一片嘈杂混乱的气氛里,各种分贝的噪音随即将一切淹没。聊天、说话,说话、聊天,教室十七、八岁的女学生沉陷在声音的浪潮里,像注射过的吗啡上瘾,不停地说说说。

这午后剩下的时间,就被这样的混乱和漕杂无序支配过去。杜夏娃觉得她的脑袋里充满了声音,随时在干扰她的思绪。

放学后,她独自和沈亚当留在空无他人的教室里。沈亚当跨坐在她面前的座位,脸朝着她,双臂搁在她桌子上,看着她考试。桌面的空间并不大,她低头写着考卷,偶尔他上身稍微前倾靠近,她几乎能感觉到和他肌肤之间若有似无的碰触。甚至,她不知道该如何摆放她的手,每每一不经心便会碰到他的手臂。她只好拿手支着脸颊,如此手肘又无可奈何地与他相抵。

“老师,你的手搁在桌上,我空间不够,不好写字。”她干脆抬头说明白。

“啊,对不起。”沈亚当似乎才发现他的侵略,抱歉地笑了笑。

杜夏娃移动一下考卷,微倾低着头。阳光从窗子斜射进来,光线偏照她的脸,一半在光中,一半在暗里,身影落成明暗两头。

“夏娃——” 沈亚当身体前倾,又将双臂搁在她桌上,轻声叫着她名字。

杜夏娃下意识的挪直身子,对他的叫唤弃耳不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对彼此的称呼,就可以看出其间的生疏距离;沈亚当那声叫唤,包含着模糊的暧昧,充满自以为是的亲近味道,教她听得不习惯。

“夏娃,” 沈亚当见她没反应,又叫了她一声。停了一下,思索着怎么开口比较妥当,试探说:“听说你父母都过世了,是真的吗?”

杜夏娃停下笔,定住了一会,没吭声,又继续作答。

“我听说你现在住在亲戚家里。上次我在美术馆遇见你时和你同行的位先生,就是你的监护人路先生,对不对?”

她不说话也没关系,他必须尽他一切的力量帮助她,最后她就会知道他是真心关心她。

杜夏娃埋头作答,如他预期的没反应。

他身体又往前倾了一下,几乎凌越半个桌面。“你好象很喜欢路先生,夏娃?我看你们感情似乎很好。”

那又怎么样?他在试探什么?杜夏娃终于抬起头,毫不客气地盯着沈亚当,依然冷淡,有些反感。

“你想说什么?”目光陌生,根本没有将他当作可亲近的人。她不需要这种过度的关心。对她而言,学校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大家庭,应该像学店,师与生只是共生的关系,彼此维持明确的距离。

她的眼神太深太直接,沈亚当几乎接不住,差点被吸进去。他稳定心神,一种莫名的使命感催动着他。

“夏娃,据我了解,路先生虽然是你母亲的养兄,但你外祖母与路先生的父母是亲兄妹,彼此有血缘关系。也就是说,路先生名义上虽然是你的监护人,却是你的表舅。”

他到底想说什么?杜夏娃觉得更反感了。

“老实说,当我知道路先生是你的表舅时,我吃了一惊,因为你们两个人看起来感情很好,超越一般的好……嗯,就是……”实在令人难以启齿,沈亚当尴尬地笑笑。“在美术馆那时候,我还误以为你们是一对恋人呢,真不好意思。”

他以退为进,希望杜夏娃会澄清否认。杜夏娃却不说话,不解释也不否认。他又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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