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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想,你为甚么不结婚?”易莎顺突然端敛神情,对照窗外昏暗的天色,隐抹着一股猜不透的情意。
“结婚?那多麻烦!谈谈恋爱还差不多!不过,天天谈情说爱已经够我受了,我不想再自找罪受。”
柳星野说得满不在乎!易莎顺却陷入沉默,久久才说:“如果是因为我,你实在不必顾虑太多了。我想过了,我已经十九岁,在法律上已经成年,应该可以独立──”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嫌麻烦!跟你没有关系。”柳星野皱着眉挥挥手,挥断易莎顺的话。“以后别再跟我提起这回事,也别再提独立甚么的。你连学业都还没完成,想提甚么独立自主?还早得很!”
“那不是问题,我不打算再继续念书了。”易莎顺说。
她是他的负担,也是他的束缚。他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能让他因为她而延误自己的幸福。
“不行!”柳星野大叫说:“你一定要把剩下的半年学业完成,这件事一定要照我的话做,不准你有意见!”
“可是──”
易莎顺还想再辩驳,柳星野神色蓦然一沉,严肃又正经地逼向易莎顺,沉着声音说:“我说的话就是圣旨,不准你有意见,听到了没有?还有,别管我结不结婚的事,那跟你没关系,你只要好好把书念完就成了。”
他的神情迥异于平时的玩世不恭,显得很认真,易莎顺和他目光相对,直到感觉快被他的黑眸吸引进里头,才轻轻吐了一口气说:“你只要老实回答我一件事,那我就永远不再提起这件事。”
“你要我回答你甚么?”
“真的不是因为我?我是个绊脚石──”她低下头。
“不是。”简洁有力的回答,笃定断然地阻掉易莎顺自暴自弃的情绪。
易莎顺猛然抬头,紧紧凝视着柳星野,想从他深不可测的双眼看出有多少真实在里头。
那两潭深不见底的黑眸,像煞吸引宇宙间所有星球光芒的黑洞,深得彻底,回音万来无边无际。
“那么,是因为志摩?”她轻轻又问。
“这是第二件事了,超出我答应的要求范围。”柳星野眉头一皱,转身过去。易莎顺征了一怔。
他不让她看清他此刻的脸,不愿意回答她──那么,流言果然是真的,他和唐志摩……
“你不用担心!你和志摩的事,我绝不会说甚么;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与你们为敌,我也不会反对你们,我会永远站在你们这一边。”易莎顺自以为是地盯着柳星野的背影。透过雪纺的白衬衫,她仍可清楚地看见那道斜长狰狞的伤疤。
柳星野霍然转身,神气古里古怪,怒笑不得!有些气急败坏,又夹杂几丝复杂荒唐的气恼。他怪声怪调的说:“你刚刚说甚么?我和志摩的事──我和志摩有甚么事?”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承认,但你放心,这种事我了解;既然你真的爱他,你们住在一起也没关系,我不会怎样的。”易莎顺神情充满谅解。
越说越荒唐!
柳星野脸上的气恼更甚!一张个性的脸!已分不清是在笑或是生气。
“真是的!我拜托你别那么自作聪明行吗?”他支额摇头说:“没错,我跟志摩的交情很好,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但那就像是兄弟一样,我跟他只是朋友──”他将脸凑向易莎顺,脸红脖子粗。“朋友!你懂不懂!别把我们比拟同性恋!”
“可是!”
“可是甚么?外头那些白痴说的瞎话你也相信?你用点脑筋好不好?”
“我当然不相信那些谣言!”易莎顺涨红了脸。“可是你为甚么不结婚?你既然说不是因为我,那不就是因为志摩?他也一直不肯结婚。我总觉得是我妨碍了你们,他一直在等你开口──”
“莎顺!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看你的脑袋真被那些‘修道院’教坏了!”柳星野忍不住抓住易莎顺的肩膀,在她耳边又吼又叫。
岂有此理!别人误会他和唐志摩也就算了,他也懒得多作解释;但她竟然也会有这种天马行空、荒谬至极的瞎想,如何叫他不气恼!
同性恋?亏她想得出来!
爱情本身没有罪恶,同性、异性间的相恋缘于认知感受的不同,他不想就此多辩解甚么;但他和唐志摩之间的交情既然不是那种追求一生相伴、渴望相互占有的情感,他就不希望,也不愿看易莎顺误解。
真的!外头那些人怎么穿凿附会他都不在乎,但只有易莎顺不能──他在乎她,真的,只有她不能误会他──
太荒唐了!他到底在想甚么?他是她“爸爸”……
不──他重重地用了甩头。
“星野!”易莎顺喊了一声。
柳星野置若罔闻,喃喃说着:“我真不该把你送去那些‘修道院’……本来我以为她们能把你教养成一位人见人爱的淑女的……该死!那些变态的老女人,她们到底怎么教你的……”
柳星野惯把易莎顺就读过的女子寄宿学校都戏称做“修道院”,显然对那些教条严苛的地方印象也不是很好。但他还是将易莎顺送去那些“修道院”,不让她留在他身边。
这一点易莎顺总是想不通。她以为柳星野嫌她累赘;长大一点,她明白他工作忙碌,再更长大一点,她想,也许是因为他和唐志摩之间的某种微妙感情。
现在,他本人却正式严肃地完全否认。
“既然不是因为如此,那你为甚么不结婚?志摩为甚么也不结婚?”易莎顺想着想着,不禁喊起来。
“我不结婚是因为──”柳星野激动地叫起来,缠触到易莎顺黑白分明的眼睛!顿然煞住口。
他再次甩头,张大眼说:“你别胡思乱想。我不结婚,是因为还不想结婚,不想那么早被束缚住;至于志摩,我想也是跟我同样的理由。”
“你别骗我。”这个理由太牵强,令人难以信服。易莎顺指指剧本说:“如果你跟志摩的感情只是像你说的那样,这样的感情对手戏,你怎么可能找他帮忙?”
柳星野新接的这档戏,对于男女的感情描写夸张而煽情,免不了有许多较亲密的场景。这种情况,一般男女对演便觉羞赧,更何况是两个大男人,如果彼此没有那种感情和意思,交情再好,怎么样也不可能答应帮忙对戏。
“那是因为──”他真不懂,她为甚么硬要如此逼他承认根本莫须有的事,他之所以找唐志摩帮忙,只是因为刚好唐志摩住在隔壁,交情又够,只是如此而已;没想到却引起她那么荒唐的揣测。
“他果然回答不出来。”易莎顺心想。
她并不是想逼柳星野承认甚么,只是想表明她的想法,希望他知道,不管他做了甚么,她永远不会反叛他。
“莎顺,我再郑重说一次,我跟志摩只是好朋友,就那样而已,你……”柳星野郑重地解释,但声音越说越低。
易莎顺的眼神明白表示,他的解释只是越描越黑。他泄气地摇头说:“算了!愈说愈糟糕。帮我对词吧。”
他转身过去。
再转身面对易莎顺时,他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了,变得痛苦又深情,眼里充满炽热的火光。
“琤琤,”声音也变得沙哑热情。“我爱你!难道你不明白我对你的爱?不要再折磨我了,看到我为你这么痛苦,难道你一点也不心痛?”
易莎顺瞪着眼,暗叹了一口气。不愧是演员,表情、情绪和态度转变得那么快!
她翻开剧本,找到用蓝线划下的那一场对白,捧着剧本,像背书一样,单调机械地念着:“不!佑志,我爱你,但我不能──”
“为甚么?”好激动的一声吶喊,用心在痛诉。
“不要再逼我了,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你明知道我不能爱你,我们──”
“停──”柳星野皱眉,大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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